從上一次帶著這幾位「看著她長大」來自馬來西亞、台灣等地的樂手們到這次再為《雙生火焰TWIN FLAME》專輯齊聚錄音室,中間竟已相隔近八年時光。在這八年之中她放慢步調,藏進佛跳牆、誕生了《BJ肆》,在大疫之期交給歌迷間隔六年象徵「寂寞」與「療癒」的《被動的觀眾》,但不管是始終追隨她的樂迷或曾聽聞「戴佩妮」作品的人都明白,多少和心境上的調整有著萬縷關係。
直到去年(2023)年中在台灣舉辦的《隨風所欲》專場,演出末尾Penny戴佩妮突然語帶哽咽地向著恩師陳子鴻及觀眾說:「我終於可以快樂地唱歌了!」對應這次《雙生火焰》的專輯製作期程,似乎漸從疫情的「寂寞」轉為給樂迷的「回饋」,持續以療癒為伴,並罕見地以「翻唱自己作品」的專輯形式答覆多年等待她的人。
「做這張專輯時仍在療癒階段,但回去翻唱這些過去給別人的作品時,發現自己好像也經歷了一次『雙生火焰』的五個階段。」相遇、吸引、分離、覺醒、臣服合一,讓這張原先將以「回饋」、「療癒」為主的專輯,也顯化出這段時間對於Penny戴佩妮的心境轉變,而將專輯同名創作歌曲〈雙生火焰〉做為命題開端,滋長出與人際關係間不可分割的緣。
「有幸填補彼此心中的缺 也算如我們所願」
今年(2024)11月11號,距上張在疫情時發行的專輯《被動的觀眾》僅隔兩年,Penny戴佩妮再推出了第十四張個人概念專輯《雙生火焰》。依循靈學對於「雙生火焰」解釋,世上會有一個和自己靈魂相同的人,彼此擁有強烈的吸引力,但相處過程必定會帶來破壞與重生,Penny戴佩妮以此概念創作了同名作品,同時也錨定了專輯主題。不僅雙聲(僅發黑膠與串流)、雙身(自己與原唱歌手),更在專輯裝幀設計(創作者談設計過程)與影像上呈現「鏡像」、「對稱」與「反射」等概念。
此篇專訪則透過作品本身(詞曲)、生涯歷程切入,一窺Penny戴佩妮現在的心境與創作故事。
再遇初心,注入新聲
「時間很久了,大部分也已經忘了當初寫這些歌的背景,只知道很多都來自身邊朋友的故事。」
攤開Penny戴佩妮那些自生活視角出發,卻落進聽者內心的作品,採訪過程自然對這些創作源頭抱有一絲好奇。雖然溯源無果,卻仍換得當初將〈三角題〉交給歌手二珂的另一個原因,「當初確實因為適合而交給她,也唱得很好。但那時其實也怕這首歌如果發在我這裡,就會被新聞寫『戴佩妮陷入三角關係中』,很麻煩!」私下的她比表演時更侃侃而談,但仍對過去主流媒體愛挖八卦的性質敬謝不敏。不過再次拾起這些曾寫給其他音樂人的作品時,倒是又墜入眼睛泛光的新奇體驗之中。
「把他們(專輯中的翻唱作品)當作新作品再唱時會有種很新的體會,也發現當初原來在面對這樣的感情時會有那樣的反應。」Penny戴佩妮表示,因為時間久遠,她說在準備重唱時並不會特別翻出原曲來聽,而是忠於當初還是Demo的原貌,找到家中意外適合收音的更衣間,用從浩世錄音室借來的真空管麥克風(U47 Clone)進行宅錄。
諸如〈三角題〉、〈別再想見我〉、〈說實話〉等歌,真如同從更衣間換了套衣裝面見眾人。聲隨意轉,歌詞亦隨心轉,卸下編曲外衣,再隨如今心境著上新衣裝,不少首歌詞也跟著進行了剪裁擴幅。例如〈三角題〉在過第二次副歌後的橋段(Bridge)從原版僅音樂過門的段落加上了一句「是誰壞了這個規矩 是誰亂了還享受委屈 都因為你」,將矛盾的情緒更加拉大。又如〈別再想見我〉與原版相比少了第二段主歌「還記得嗎 受傷的是我 卻不斷執著過往的細節 哪裡出錯」,相反地改以溫婉的弦樂、鋼琴器樂過門,省去執著,走往事過境遷的釋然方向而行。而談到重新唱起當時交給彭佳慧的〈說實話〉時,Penny戴佩妮更分享自己特別將結尾處歌詞改為「說實話 它沒結痂過」,是給這個仍舊受創的傷口一個肯定的結局,正視這件傷痛。
「所有歌的Vocal錄音都是在家宅錄,而這些歌詞都是在討論編曲過程時加進來的。」在為過往作品注入新聲之前,其實更多的是回味當時情緒,接著給予全然不同的心境思考,在準備進入與樂手們留下共同創作回憶的階段前,Penny戴佩妮早已先將遼闊的幅員劃定,接著便是抱著玩心滋長因同質而相吸的音樂元素。
抱著玩心留聲,鍾愛從自身養分中長出的音樂
「一直以來我都是喜歡的事重複做,重複的事用心做,維持這份初心在做。」
不難發現,Penny戴佩妮自出道以來不甘僅止於創作歌手身分,包括作家、MV導演、攝影等都有著斐然成績,但在採訪時她卻再三強調術業有專攻。「我只是做我當下喜歡的事而已。」而從2013年開設「妮樂佛」當自己的老闆並發行第九張專輯《純屬意外》後,除了隔年(2014)金曲獎一次抱走最佳國語女歌手及最佳專輯製作人獎,2015年再因佛跳牆樂團拿下最佳樂團及最佳編曲人獎,幾乎成為萬眾矚目的耀眼存在外,但對她相對重要的,反而是找到了能夠和陪伴她長大的樂手們一起玩音樂的方式。
「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專業的,所以我想拍片就拍片、想當製作人都可以,這樣才能好好去體驗、嘗試各種可能。」於是她帶著這些來自馬來西亞、台灣的樂手們遠赴峇里島、南法,最近一次則到北京,以十天為限,共同待在一個空間生活、玩音樂,產出《純屬意外》、《賊》和《雙生火焰》三張專輯。《雙生火焰》同前面幾張專輯一樣,在進入編曲錄音階段和樂手們抱著玩樂的心態有機地讓這些作品重獲新生。〈勢在必行〉在Jamie Wilson的電吉他之下,滋長出異國情調,後再輔以南印度手鼓點綴其中,讓闊別十多年的作品有了開頭層層遞進的前行感,末段意猶未盡的欣喜感,注入Penny戴佩妮的堅定語氣後渾然成為一首新曲。做為專輯第一首歌,頗有大刀闊斧的氣勢。
「我一直都很喜歡異國曲風的音樂,而跟著我的馬來西亞樂手們也都是在這樣多元的環境下吸收音樂的。」提到故鄉馬來西亞,她不免分享因當地地理位置和環境造就他們更願意吸納各方音樂,甚至激起Penny戴佩妮回憶當初在求學時期就寫了這方面的研究論文(《無特定風格下的多元創作-80年代本地歌曲創作發展論述》)「這個主題研究到最後的結論是,『多元』也是一種風格,現在想來自己當初寫的論文剛好就是我一直以來在做的事情。」
將這些過去愛聽的多樣音樂,經年沉積為涵養,輸出成他們現在愛聽的作品,在透過即興(jam)方式玩樂之餘,亦駕馭在流行音樂基準之上,他們可以選擇特殊曲風自然也可以刻意做得很「芭樂」。
「〈可以不愛了〉這首我們就是刻意要做得很『芭樂』(Ballad)啊!」
現代音樂人寫情歌不管是走EDM或刻意復古多少都依循在本身所架構的音樂涵養中,而對已從業二十多年的音樂人們來說,鍾愛從自身養分中長出的音樂來回應日新又新的世界才是重要的,不問新舊,只在編曲的過程中興致盎然便已足夠。
「再說我也不用再推銷『戴佩妮』是誰了,只要服務好我的聽眾、想要收藏我作品的聽眾就好。」真切地記錄自己,為那些未來可能的突如其來做準備。
不想有遺憾,所以真切地記錄雙聲
「出道24年,很難得還有東西可以讓我感到新奇!」
再仔細聽《雙生火焰》,可能會發現在串流平台收聽時,有著不同於以往的「hiss」聲。那是現代唱片製作上已幾乎無人使用的類比混音及類比後製的製作工法,把以往會在後製去除掉的環境音,連帶部分鼓和bass發出的低音保留了下來,雖然免不了類比錄音在刻印過程,受熱運動而產生的雜訊聲也會一併被載入,但仍讓Penny戴佩妮大感訝異,說著「似乎找到自己聲音的身體了」。
《雙生火焰》這次特別以DAA ( Digital Analog Analog )的方式(數位錄音、類比混音、類比母帶後製)進行專輯製作最後製成黑膠及上架串流平台。「上次《被動的觀眾》出的是透明水晶膠,這次想玩更多點。」為了重現80年代類比盤帶錄音風華,同樣找來合作多年的林正忠大師(Penny笑稱他一直客氣叫她老師,自己只好叫他大師了)協助,於是到白金錄音室用Studer A80盤帶機錄下和樂手們jam出的音樂,並遠赴英國Abbey Road Studio請到母帶後製工程師Miles Showell用Ampex atr 102盤帶機產出黑膠漆盤,最後再刻成鋼盤進行後續限量黑膠生產,這一系列過程都充滿著不確定性,只要一環節失敗便前功盡棄,但也是因為這段驚喜與緊張的過程,讓Penny戴佩妮難得感受到出道這24年來未曾有過的新奇體驗。
不過當中也有著需要她抉擇的插曲,為了完成Penny戴佩妮製作黑膠的期望,林正忠大師拿出了收藏二十多年的未拆封盤帶,但因數量有限只剩下六盤,頂多僅能負荷一張專輯生產,因此詢問她是否在這張專輯做使用。「我想到這批看著我長大的樂手們年事越長,不知道自己下一次再做自己的專輯是何時。我不想有遺憾,『就用吧!』」回應了林正忠大師。
同樣讓她不想留遺憾的,其實還有她的家人。這些年來不少樂迷、朋友希望她能用自己的聲音重新詮釋寫給別人的作品,投出最大期盼的人便是她的父親,動搖了她不做翻唱的決定,於是趁著雙生主題,誕生第二道歌聲。因此選曲過程幾乎僅憑眾人及家人推薦比例來選擇翻唱作品,不過唯獨有一首歌是在選曲過後因「曲速」關係,特別再加入。
「做到後來發現慢歌比例太多了!所以才特別挑了一首中板的歌進來平衡這張專輯的聽感。」
坐落在專輯中段的〈遠距離〉,的確在〈無聲抗議〉、〈沉默〉及後面將迎來的〈耐人尋味〉中,需要有首輕鬆緩和的作品做連結。Penny戴佩妮分享,當初詞曲一同完成,只是那時唱片公司認為男歌手不太適合唱以女生視角來回應情愫的作品,因此另外請藍小邪老師保留原曲另外進行填詞,才成為原版摩登兄弟劉宇寧的〈十分喜歡〉。
我在你還沒 出門之前
〈遠距離〉
說了個你愛聽的笑話 擠眉弄眼
免得你遇上煩惱時 愁眉又苦臉
加劇了我存在 模糊的深淺
回看歌詞,果真把年輕時的曖昧寫得「喜上眉頭,卻下心頭」。一直以來Penny戴佩妮的創作總能表現小巧玲瓏的雀躍之喜,縱使到了《被動的觀眾》,也有天真悠然的〈多虧你啊〉以及〈三四點了還沒睡〉中那伸著懶腰發出的逗趣聲音,當然也能發揮本領將情歌寫得痛徹心扉,揭開傷疤再往上灑鹽。
她並不否認音樂創作中存在天命眷顧,因為過去的她也總認為僥倖多於才華,甚至悲觀認為不停看到數字「1111」代表不幸的預兆。「原本求學時期組起來的比賽樂團,團員每一個人都比我還想要發歌、成名,沒想到最後第一個賣出歌的人竟然是我。以為只能出兩、三張唱片就會回馬來西亞,結果卻一直到了現在。不過經過創作和每一次受訪過程都會有很多東西越理越清楚。」
Penny戴佩妮回憶前陣子參加了不少內地音樂類型綜藝節目,觀察到現在有許多音樂創作者浸淫在充滿流量壓力,和發歌求快的環境下,不少人其實很努力,也很有才華,然而時間緊湊,似乎很難單純享受創作音樂這件事。「對我自己來說,從唱歌和創作中獲得『配得感』更是重要。」留些空間多肯定一點自己的價值,才可能樂在其中。當然,成名還需要更多的運氣和天分,「但你一樣可以邊有一份工作然後做自己喜歡的音樂吧?」這幾年也因為接觸了雙生火焰、天使數字等靈學,才漸漸知道「1111」這串數字其實代表著祝福,要她持續玩樂在喜歡的音樂上,真切地記錄自己。
把最好的樣子留給過去,現在做自己就好
「現在越來越多人能跳出來講話、對你發表意見,但越是這樣我也越不會去在意及回應這些人的看法。不在意別人給我的標籤,也從不會去撕標籤。」
Penny戴佩妮分享近年同樣在學習放下「比較」,身體力行外,也希望己所欲亦施於人,「最」字少講、「誰的版本比較好」更是絕口不提。唯獨她認為當初擔任單曲製作人時已給他們「最好的版本」,在專輯中包含劉思涵的〈下注〉、〈擁抱你〉和許光漢的〈別再想見我〉三首歌。因此編曲選擇上不再標新立異,而是刻意從簡,保留作品原先的風貌。
以跳動的琴鍵擔任歌曲唯一開場,爾後在進入第二段主歌後才慢慢推入更多器樂。回應這首歌的情感是,從被傷透過的平靜情緒,到漸漸臣服於溫煦與柔和的懷抱,反應著歲月不欺、處世有了圓融。
歌序最後回到了專輯主題〈雙生火焰〉,其實任何命運的多舛、天命的餽贈都像雙生火焰般,給予生命中不可承受的考驗,也獲得一生中難以尋得的欣喜。Penny戴佩妮笑說:「要認真說,佛跳牆才是我的雙生火焰吧?現在還處於分離階段,有時候我出現,有時以樂團形式出現。」她也不諱言接下來的計畫就是要讓佛跳牆誕下下一部作品。而在此之前,她想和《雙生火焰》走完這段療癒的道路,帶著新舊作品,以全新的方式再次登上大舞台,和陪伴她再次完成作品的樂手們,留下沒有遺憾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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