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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輯樂評|戴佩妮《被動的觀眾》|觀影的人不醒,演得痛徹心扉都顯無措

現代舞與古代文學的交點,能聯想到的便是雲門舞集中的《九歌》,首演在1993年的台北國家戲劇院。做為以中國古代戰國時期愛國詩人屈原留下的作品《楚辭》為發想,以誇大的肢體語言和禱詞,將諸神信仰震撼地傳達給觀眾。

其中一幕是關於「湘夫人」的橋段,講的是關於愛情中的等待與期盼,扮演湘夫人的舞者頭戴面具,高立轎頭,不可一世,但在面對感情時卻又那麼形影自憐。隨後被褪下了面具,真容竟顯得茫然而失魂,這才發現原來在扮演「湘夫人」的過程,早已丟失了自己。

一個向外尋覓愛與被在乎的靈魂,卻少了愛自己的能力,如同旁觀者擔任背信的角色,「被咎由自取給吞沒」。

在找回自己之前,看重人際關係的戴佩妮,其實在2016年便透過上張專輯《賊》,把生命中那些曾以為放不下的關係落地,用十首歌(〈La Fabrique〉不算)代表十種耳聞或身邊發生的社會事件,令它們偏執而赤裸地呈現出來。在筆者看來,這也正是轉變的契機,開始收攏所有狂躁、凝鍊與標準工法為一體。不管未來還有多少作品,我們熟知的「妮氏」韻味將變得更加確立,在音樂或在歌詞文字上開始有跡可循,卻又總是深中其癮,最後把其他的「不可能」全拋給了「佛跳牆」樂團。

時隔六年,Penny發行第十三張專輯《被動的觀眾》,因疫情趨使自己向內心觀察,打開了23年來不曾「看見自己」的開關,往愛自己前進。

以一首〈多虧你啊〉放下芥蒂的橋樑。

你還愛我嗎 你還記得那個我嗎
你還愛我對吧 那就好啦 別怕 別怕
我問我自己答 真的多虧你啊

本篇將分「專輯流動性」、「歌詞當中的寂寞感」、「互動和被動中音樂給予的良方」為子題,整理證明這張專輯在人際關係議題上產生的積極作用性,給總是忘了自己的現代人一帖良方。


將愛止於被動,讓愛始於互動,使故事呈現流動

面對世事無可控制,處在疫情之下的專輯很多走上了簡單抒情,去年(2022)金曲給了「單純」與「審視」兩項重點,分別內化在《Depart》和《滅人山》兩張專輯中。在一切都停滯的狀態下,有些音樂回歸簡單,延續到今年(2023)作品也同樣受其影響。而在《被動的觀眾》底下,隨著有意識地安排輕重,讓整張專輯跟著情緒起伏而流動,從總體來看符合Penny對這張專輯像風、像水的形容。

但其實作品中還穿插著「被動」、「主動」和「互動」三項子題。從文案可以明白,「被動」和「互動」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對立面,「被動」會讓愛失能、對自己失信,衍伸出〈鬧劇〉和〈背信者〉等歌曲;「互動」則代表人際關係的連結,〈多虧你啊〉和〈有何不可〉兩首不管是與自己的和解,或是在群體中得到支持,都產生了一定的正向結果。最後是隱藏在專輯當中的「主動」,它代表著選擇,面對自身感受,選擇轉念,才有了〈隨風所欲〉中的「有得有失心存感激 找回了我的平靜」、〈小失誤〉中「何不為小小的失誤 大肆的慶祝」等。但面對關係選擇主動,卻總會孤掌難鳴,如最為沉重的三部曲〈怕冷〉、〈密室逃脫〉和〈後果自負〉,被摔得粉碎。

自己就是自己的堡壘,這張專輯透過「主動」證明,人際關係來自於互動,單方面付出時常落得失去自我,唯有路不轉人轉的精神,才能活得不被人際鐵網纏身

〈被動的觀眾〉便清楚回答了這問題。

傷害,往往來自於對人的慈悲與個人的自卑,當中存在被迫和自願,交織為巨繭無從逃脫。主歌是段從天真到被重傷的過程,「無奈」一詞虛轉實地讓自己成為畫中(或舞台上)的主角。最終用第三者觀眾的角度看待台下人對主角的千百種態度。轉念才發現,每個人懷揣著各自想法,關注的其實都是自己的事情。「誰把我忽略成 一個被動的觀眾」那些惡言相向正點醒了只為付出、討好的自己,應讓人際走向被動,先主動地安放自己。


旁觀角度,尋找寂寞的落腳處

Penny在freshmuisc的長篇專訪中,給這張專輯的感覺是「寂寞」,除了在疫情之下一切都要work from home(WFH),大部分與樂手錄音都需隔著螢幕,無法享受同步錄音的快樂。實際層面的寂寞,也導向了作品當中的寂寞感,並透過旁觀者視角,與聽眾和自己共同感受寂寞,也在痊癒的路上得到療癒。

因此,不止〈被動的觀眾〉以第三者觀眾的角色看待事件發生,在〈鬧劇〉和〈背信者〉和〈密室逃脫〉中也看得到抽離主觀看待關係和與自我對話的過程。

「每段關係都可能成為鬧劇,發生於插曲,結束於荒誕。」

這首歌以小調做為開頭,主歌以鋼琴和弦行進,副歌是細數過往的斷片模糊影像而產生的衝突,最終在「一臉莞爾」之下,平靜地走向終點。然而,就像在音樂上如此縝密地層層鋪排情緒,歌詞也充滿著理性的故事書寫,好似全知者,分析著關係從「插曲」、「難題」到形同陌路,昭示從「破壞」、「失去」到「鬧劇」的必然結局。這是一場精心安排的鬧劇嗎?不,這根本是寂寞地看著腦中的畫面,找出讓千里之堤崩潰的種種小事罷了。

當然,Penny也還是留了主觀視角,放給聽者獨自體會被寂寞永恆凍結的過程。

因感情全然交出而丟失自我,並試圖從生活中找尋能供火的對象,主歌如同釜底抽薪,不斷抽去以為能戒斷感情的媒介,最後在一句「多希望你也在現場 拆穿我別來都無恙」拆穿了面具,無可奈何下才在副歌中顫抖地招供出自己的脆弱。而這首歌的收尾,在被對方無意間遺留下的記憶重擊,最終捨棄了餘溫,連同時間一併凝結,封存在回憶當中。


原諒所有關係中的不順遂,回歸音樂該有的純粹

「我是個不懂愛自己的人,花了很長時間否定自己,覺得自己不會和人相處。」

在《賊》專輯裡,〈非誠勿擾〉是寫給病危好友的作品,道出「好想再看你一眼 輕輕抱著就好」;也在〈賊〉當中反堵網路上的酸民,而唱著「請管好你的小臭嘴」。面對關係的不順遂,Penny早已用許多歌傳達對世事的糾葛,她的音樂也早已在《愛瘋了》找到鋼琴寫歌的不同面貌;《原諒我就是這樣的女生》得到風格釋放;在《純屬意外》中奠定妮氏歌曲定位;更在佛跳牆樂團中挖掘更加張狂的釋放。

《被動的觀眾》之所以被認為回歸純粹,除了找回了這二十二年間合作無間的編曲老師們之外,我認為其實是把她過去那些能夠勾人的元素全集結在了這張專輯,如整體聽來像即將墜入黑洞,卻總能被她的歌聲即時拯救的作品,如:〈無賴〉、〈我的快樂大於我的悲哀〉等,對應著〈後果自負〉;如編曲上呈現既輕柔又富層次性,嗓音中的中高音部分被特別凸顯出來,如:〈光著我的腳ㄚ子〉對應〈多虧你呀〉;也有從標準流行音樂出來的編曲,聲音流動緩慢,卻每每能聽到具爆發力的聲音,如我們熟知的〈單身潛逃〉、〈你要的愛〉,對應著最為抓耳的〈怕冷〉。當然最後也有如佛跳牆中宣洩張狂的作品,如〈被動的觀眾〉、〈背信者〉、〈密室逃脫〉等歌曲。純粹來自於不特別多做嘗試,而是強化特色,再次輸出。

但Penny的底線能到哪裡?〈密室逃脫〉本應在佛跳牆裡開枝散葉,卻踏入個人作品範疇,如同意外的驚喜。聽它後半段躁動的電吉他,像拉出一條細線,把所有關心當作叨擾,偏執地把自己逼向絕境。


主被動只是選擇,但不該活在錯誤認知裡

如果迷了路 也別被現實的空缺
填補 馴服 反覆 失足

〈我嚮往〉

人的個性殊異,因為選擇改變最終到達的目的。選擇主動或被動說到底也並沒有錯,有的人在看似辛苦的道路上仍成就跌撞的人生,也有的人在順遂的風帆中感到不快樂。專輯中末尾兩首歌〈我嚮往〉、〈有何不可〉就像雨過天青,它告訴我們認清選擇,而不是活在錯誤的認知裡。認清選擇被動就會將命運交付給他人,認清貪圖所有,就有可能因躊躇而錯失機會。

戰勝了烏合 碾碎了招惹
屏蔽了倒戈 前進吧忐忑

〈有何不可〉

認清主動可能遍體鱗傷,成為別人討厭的樣子,卻在人際關係中擁有更多互動的機會,勇於表達,不讓雙向奔赴成為形同陌路。在庸碌的生活中,選擇天天有挑戰、天天有苦澀,卻一天比一天更透徹。非常喜歡Penny最後下的結語。


與其為你自焚,不如自私一點

我們無從知道當時屈原寫的《九歌》中,眼前看著什麼樣的景致。而後人仿擬最後一篇〈禮魂〉,是透過燭光排放成蜿蜒的流水,來表達綿亙的虔誠。也許過去從中文系畢業,又將現代舞做為夢想的Penny,對這樣的景象描繪並不陌生。但《九歌》透過雲門舞集舞蹈帶給我的餘韻與愁緒,就和《被動的觀眾》一樣,後勁強烈。

以往我們總能在戴佩妮的故事中,找到自己的影子,對號入座地自憐著自己的情感,以為「把祝福留在街角」的成全是愛情的美好。直至現在,我們終於能自私一點,愛得再自由一些。《被動的觀眾》觸動到太多深層情感,精神上早已覆蓋掉許多理性的判讀,所幸它仍是一張脈絡分明的專輯。而Penny的作品每次出現,都為華語音樂灌注一次深刻的情感漩渦,是這時代不可多得的寶物。


參考文章

「原諒她就是這樣的Penny」73分鐘完整專訪 | Freshmusic Journeys 深度影像專訪系列-FreshmusicSG 音樂誌

十九年後「東方」何在?《九歌》

為什麼有些人「超被動」?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采郁
采郁

熱愛文字帶來的悸動,
與它平行的是報之以全心。

文章: 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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