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是對當時做著與主流不同音樂的歌手，風雨飄搖的一年。以搖滾及實驗性風格為特色的魔岩唱片熄燈，當時公司倒數第三張發行作品便是陳綺貞第三張專輯《Groupies 吉他手》。

「當一切都變得不確定，還有對音樂的狂熱偏執。」-《Groupies 吉他手》文案。

不過宛若不食人間煙火，手拿單把吉他的綺貞，早透過前兩張專輯，在那個創作歌手漸起的時代，颳起一股清新風潮。那時的她，身邊已有著一批死忠追隨的粉絲，這張專輯也留下了不少至今仍傳唱的作品，如：〈躺在你的衣櫃〉、〈吉他手〉、〈小步舞曲〉和這次要分享的〈太聰明〉。

〈太聰明〉這首歌是在她神祕形象之外，延伸而出的驚喜作品。原來在面對愛情時，神秘的她也有內心侷促不安的時候，大方展現「怕被你看透，又怕你看不懂」的矛盾心情。

這首歌在網路上的討論不少，最近一起是因前陣子十六型人格風潮，意外發現被中國大陸網友翻出這首歌並定名為「INFP型人國歌」。其他大多數討論則落在關係間的自我保護上，雖然錯失感情，卻也不失為一種個性表現。值得一提的是，2016年陳綺貞也發行了一本《瞬：陳綺貞歌詞筆記》，目錄中有提及〈太聰明〉這首歌的創作經歷。可惜的是，目前市面上已無販售也難以借閱該本書，因此本篇僅能透過歌詞及專輯文案進行討論及延伸。

回到作品，陳綺貞用字詩意卻不至難懂，走筆過的地方都留下不小空間給讀者解讀。〈太聰明〉這首歌表面上寫的是在曖昧情愫中，那些猜疑與試探的細微舉動如何勾動內心，引起共鳴，再輔以陳綺貞本人的個性形象，讓整首歌充滿揪心與矛盾，音樂更緊抓「小聰明」主題，聽來小巧細膩。

然，多年來被眾多人感受、分享的作品，如今還有什麼特別需要討論的地方？

筆者認為有三件：

第一是，〈太聰明〉並非聚焦在情感矛盾上，而是描寫理性反思的行為過程，最後改變戀愛觀，認知到與其賣弄聰明，不如選擇信賴與透明。

第二是，歌詞中那樣若即若離的相處方式，放到當代可能已不再適用，以直接坦率而不耽誤彼此的方式交流或許更符合當代。

第三，歌詞文學性高，善於凝鍊語意、應用語序提前的方式來點出重點。

本篇將以段落分析，讓讀者體會陳綺貞筆下作品在開放空間下，產生兩種殊途同歸的解讀心理，並帶出三項重點賞析，試著選擇較優解讀方式、文學性及做出今昔對照，讓這首歌放到現代仍有它值得被理解的存在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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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落分析：

作品簡單區分主副歌(A、C段)，而主歌再分為兩個段落，第一次主歌(A1)完整走完該兩段落，第二次主歌(A2)和第三次主歌加結尾(A3、Outro)皆重複著主歌中「我開始後悔不應該太聰明的賣弄 只是怕親手將我的真心葬送」該段，配合音樂，也加強了該段落的重要性。

〈太聰明〉不同於多數作品是「開放結局」，而是在過程中就已經可以有不同的思考方式。

因此筆者認為可以在歌詞中試著用兩種不同的解讀方式來分析：

第一、「太聰明，可以自由控制情感進展和避免傷害」的「自我保護」：
為正向解讀，因為自己太聰明了，可以明確知道自己給出多少線索能讓對方察覺，也可以完美地隱藏自己的喜歡。

第二、「太過自作聰明，其實內心有很多恐懼與不確定性」的「人際隔閡」：
為負面解讀，半責備自己，其實自己並沒有想像中了解自己，卻又不想被對方看輕，於是在不安全感之下產生想對你坦承又想隱藏自己的心。

總以為謎一般難懂的我
在你了解了以後　其實也沒什麼
我總是忽冷又忽熱　隱藏我的感受
只是怕　愛你的心被你看透

(主歌第一段落-A1)

主歌第一句「總以為謎一般難懂的我　在你了解了以後　其實也沒什麼」原句為了讓語氣更為直接、緊湊，且將重點放在主角對自己的看法上而編排。以更好理解的方式來調動語序會變成「在你了解了以後，總以為謎一般難懂的我，其實也沒什麼」。

因此作品一開始便在描寫內心活動。在對方了解自己以後，原先抱著「自己很難懂」的心情，最後發現其實和其他人並沒有什麼不同，但從原句上來看，創作者想強調的是「自己的心情，而非讓對方了解這件事」。接著第二句「忽冷又忽熱」、「隱藏」表明使用「模糊戰術」，說自己的真心不想被對方看透。

從這段歌詞可以有兩種解讀看法：

第一、如果是有意識產生自我保護的人，因為擔心自己太過投入，而主動隱藏感受，而被對方輕易看見真心這件事，會轉化為責備自己太過不小心，在未準備好之前竟做出「失策」的決定。

第二、如是對人際處理生疏，而不善於表達情感的人來說，主角慶幸自己只是庸人自擾，過去隱藏感受真是出於無意，反倒擔心自己的忽冷忽熱會是讓關係更加疏遠。所以主角很開心自己的擔心對對方來說沒什麼。

小結：
該段闡明面對關係時的內心活動，主角以「忽冷忽熱」、「隱藏感受」的模糊戰術，反應複雜而矛盾的心情。其得到的結果對「有意產生自我保護」的人來說是一次失策之舉，但對於本身就「不善於表達情感」的人來說，這是在內心竊喜的精神勝利之法。

猜的沒錯想得太多　不會有結果
被你看穿了以後　我更無處可躲
我開始後悔不應該太聰明的賣弄
只是怕親手將我的真心葬送

(主歌第二段落-A1、A2、A3、Outro[重覆最後一句])

「猜的沒錯想得太多」這裡的動作其實相當逗趣，可以想像上句話或上個段落還在上演劇烈的內心小劇場，沒想到卻被面前的人疑惑地輕叫了聲自己，趕緊甩了甩頭滿臉通紅地回應對方。不過回到現實會發現，過度猜測反而會讓自己陷入不必要的煩惱，內心活動當中所產生的懷疑或自卑，更可能破壞了原先的關係，遠離了事實。因此才告訴自己別聰明反被聰明誤，畢竟這樣「不會有結果」。

上句話是內心活動返回到現實的情緒調整，下句歌詞「被你看穿了以後　我更無處可躲」則是在現實中又回到面對關係時的內心活動，可以看到人的內心其實非常矛盾：

第一、對「有意產生自我保護」的人來說，原先這道可以控制的心理防線被徹底擊潰，而讓自己有些無地自容。

第二、對「不善於表達情感」的人來說，主角體認到先前的「精神勝利法」其實是自作聰明的表現，面對現實中無從認證的關係，內心的恐慌感又會來自於猜想，猜測「心思被看穿」後，或許對方並沒有要回應這段感情。

再來是整首歌當中筆者認為的重點「我開始後悔不應該太聰明的賣弄 只是怕親手將我的真心葬送」，又經歷了一次翻天覆地的轉換，是從內心矛盾和害怕關係破裂中，得出最終解答的過程。

首先，前面一句話強調「對過去行為的後悔」，為了方便理解，將這句話拆成簡單句子「我開始後悔，不應該賣弄聰明」，創作者不以後者句子呈現，最重要的原因是「主角開始反思，強調自己過去不該賣弄聰明」，因為比起自我保護或是不擅於表達而擔心受怕，她認知到最重要的是怕「真心葬送」，也就是失去這段關係。那些內心糾結、不安與矛盾，都不比失去這段關係來得嚴重，所以為何不更直接了當地向對方表達自己的情感呢？於是到這裡心態有了重大的轉折，主角不再僅是關注自己，而是認清這段關係的重要。

小結：
該段反覆橫跳內心活動和反思現實中的關係，透過「無處可躲、真心葬送」的「絕境」讓主角終於拋下內心的糾結、不安與矛盾，認清這段關係的重要性。

我猜著你的心　要再一次確定
遙遠的距離都是因為太過聰明
要猜著你的心　要再一次確定
混亂的思緒都是因為太想靠近你

(副歌-C1、C2)

副歌是強化、確認真心的過程，從「我猜著你的心」到「要猜著你的心」，可以感受到主角正積極地想釐清這份感受是否正確，卻可惜仍用著「猜」字，代表還處於內心活動當中，遲遲不肯付諸行動。不過看到另外兩句「遙遠的距離都是因為太過聰明」、「混亂的思緒都是因為太想靠近你」就能明白，主角終於找到了答案。

兩段句子中，筆者認為「遙遠的距離」是這首歌的停損點，它代表著自己與對方的內心距離，而造成距離遙遠都是因為「太過保護自己的真心」。這同樣可以從兩種解讀面向來看：

第一、如果是「有意產生自我保護」的人，她確實聰明，但造成距離的結果似乎又是自找的，擔心自己被愛沖昏頭，逾越了自己能控制這段關係的界線，最終變成自尋煩惱。

第二、對「不善於表達情感」的人來說，她的怯懦與恐懼可能導致自己不僅沒有清楚了解內心，又丟失了目前珍惜的關係，最終兩者皆失。

不論哪一種出發點做解釋，都會發現促使自己與對方產生距離的元凶，正是自己的緣故，一方面渴望親近，一方面又害怕受傷，矛盾的拉力與吸引便是讓主角下定決心走出來釐清關係的核心，為這段聰明反被聰明誤的鬧劇劃下停損點。

小結：
該段透過「遙遠的距離」打破了原先猶疑不定的內心防線，因為發現和對方關係漸行漸遠的元凶正是自己「太聰明」導致，促使主角不該再用猜測而錯失真正所愛。

重點賞析1、比起肯定自己「太聰明」，重要的是「反思與成長」

回到段落分析前提到，陳綺貞在故事過程就提供了不同的思考空間，因此筆者提出到底是「太過聰明」所產生的「自我保護」，還是「自作聰明」只為了隱藏自己「不善於表達情感」。如單就歌詞來看確實兩種詮釋都吻合所寫的情境，但如果從當時專輯文案中描寫的陳綺貞個性來看[註1]：「她的戀愛總會變成一場間諜攻防戰，用各種方法套出對方的秘密，自己的心事卻都留在心裡，不說出口。」相較會吻合前者的「自我保護」。

但〈太聰明〉這首歌的價值不僅止於描繪一種陷入困境的矛盾情境，更重要的是傳達過程中的反思與成長。

在「後悔不應該太聰明的賣弄」這句歌詞中我們可以明白，創作者透過句式編排，強調對過去行為的後悔。另外，在副歌中因為不想讓雙方內心距離遙遠，確定了自己不該聰明反被聰明誤，而是直面真心，展現大破大立的內心轉折。這些都證明〈太聰明〉最重要的主旨是描寫「主角透過反思，力挽漸行漸遠的關係，最後突破、成長的過程。」

重點賞析2、重點不在副歌中，創作者留下的特殊印記

不少藝術家都會在自己的作品中留下特殊的記號，讓欣賞及後人明辨他的價值與重要性。做為一位創作歌手，陳綺貞同樣在文字上留下許多特殊印記，以歌詞為例，相比小說、散文而來的篇幅短，因此文字質量大，往往落筆一兩字或一句歌詞就能感受到創作者的特意安排。陳綺貞在過去專訪中談到〈還是會寂寞〉這首歌，聊到用「高尚情操」這個罕見字詞時，笑稱像是「自己的簽名檔」［註2］。

而在〈太聰明〉這首歌也有她留下特殊記號的方式，例如她善於透過句式編排來強調重點，就像歌詞第一句「總以為謎一般難懂的我 在你了解了以後 其實也沒什麼」讀來緊湊，也強調這時主角是把重點放在對自己的看法上，看得出她深厚的文學底蘊，同時也是現代許多作品中少有的創作方式。

不過這首歌最大的特色在於「重點不在副歌中」。一般來說副歌是情節轉折的時候，音樂編排上也會遵照這樣的安排來重複強調該段落，但這首歌的重點反而是在主歌最後一句「我開始後悔不應該太聰明的賣弄 只是怕親手將我的真心葬送」。為何？

首先，這句歌詞在整首歌當中的重複次數比副歌還多，陳綺貞刻意在結尾處選擇重複該句，而非一般流行歌以副歌作結，可見她從音樂、歌詞的編排上就有意凸顯其重要性。

另外，這句歌詞代表著「在一段內心糾結後，選擇回歸現實、面對關係」，其關鍵原因在於主角終於正視「不能失去對方」的真心，捨棄玩弄「聰明、猜疑」的曖昧過程，這句話本身便做到了關鍵性的心態轉換。

最後，在放到〈太聰明〉的每個段落中，會發現對於「怕親手將我的真心葬送」的心態其實也不盡相同。在第一次主歌(還未經過副歌)時，對於自己真正在乎的是自己還是這段關係，可能還未有明確定論，反而像是寫出對其中一種可能結果而產生擔心、受怕的情緒反應。但在第二次主歌後，才確認了不想失去對方的真心，並以多次重覆來強調此事的重要性。

當然，〈太聰明〉的副歌還是起到了關鍵的轉折功用，因為體認到造成「遙遠的距離」元凶是「因為太過聰明」，成為轉捩點，也是不讓這段關係漸行漸遠的停損點。以主歌為重點，副歌為輔的音樂作品實屬少見，也因為透過這樣的編排，才能順利走向積極的結局。

重點賞析3、「不想被拆穿」的矛盾心態，現代網路與現實間的相處模式

作品具有紀錄時代的意義性，才能與時下的閱聽眾產生共鳴而流傳下去。〈太聰明〉畢竟也是超過二十年的作品，當中也一定有「不合當代」的感情觀，現在人步調快速、自我價值觀漸增，戀愛觀也相對過去開放許多，如果像作品中的主角忽冷忽熱、隱藏感受，通常就會被認為「目前還未準備好進入一段關係」或是「想維持單身，甚至『釣魚』的狀態」，網路上多數回答邀約「試不過三」，三次嘗試都以失敗告終，對方就會放棄這段可能的關係。

但這種在乎對方又想保有自尊、內心不確定的矛盾心態並非銷聲匿跡，可能變相散落在社群網路之中，如發在私帳限動、分享符合內心的短影音、音樂或是將故事藏在沒指名道姓的貼文之中，其實與二十年前把心情掛在即時通上的狀態欄、寫網誌也有異曲同工之處。

然，不管是不是透過網路消解情緒，〈太聰明〉所提出的反思，對現代人來說仍是重要的，以直接坦率而不耽誤彼此的方式交流，或許是目前相較成熟的人際互動關係，當然如果能遇到願意陪你消磨日子的人也不失為一種浪漫，都會是人生中不可或缺的成長學習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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聰明來自比較和猜測，智慧走向反思與成長

MBTI十六型人格近年在全球爆紅，網友們發現〈太聰明〉的歌詞內容對應量表中的INFP人格有著高度相符之處，因而追捧不已，包括對情感的敏感性；內心豐富，對藝術、文學相關有濃厚興趣；追求和平，對世界充滿理想等。

筆者前陣子偶然看到了去年(2023)陳綺貞在上海簡單生活節的演出片段時主動提及此事，才驚然發現去年在中國大陸早已成為話題。不過我認為人格測驗雖然可以成為話題，但不適宜變成對號入座，〈太聰明〉這首歌展現的是其中一項每個人都有可能發生的情感困惑，作品的開放性解讀更昭示著它不僅止於侷限在某部分性格之上。

耽溺於比較和劃分的自以為聰明，最終會錯失學習反思與成長中的智慧。

最後，筆者整理幾項結論，供讀者參考：

結論一、

僅主(兩段)、副歌共三段便不斷在「描摹內心活動」和「面對現實關係」間交替進行，起初是玩著「怕被你看透，又怕你看不懂」的遊戲，比起維持關係，更在乎的是自我，到最後才「怕親手將我的真心葬送」，認清這段關係的重要，故決定不再猜忌、賣弄聰明，選擇誠心相待。

結論二、

比起「聰明」，這首歌看重的是「反思」。在情感關係與自我糾結的過程中，建議設立停損點，先認定當下何者重要，並主動採取行動，也許能打破很多尷尬、停滯的關係處境。

結論三、

現在人步調快速、自我價值觀漸增，〈太聰明〉中「忽冷忽熱」、「隱藏感受」的情感狀態可能已經不合時宜，比起過去可能會需要更快速的反思與縮短抉擇的時間，以直接坦率而不耽誤彼此的方式交流或許相較成熟。

結論四、

歌詞中的文學性高，善用凝鍊語意、應用語序提前的方式來點出重點，同時透過音樂的重覆性來加強主旨，增加作品的可讀性與「聰明」的一面。

問題：
第一、你有自己對於〈太聰明〉這首歌的解讀方式嗎？歡迎分享！
第二、還有哪一首陳綺貞的歌中有用字特別、她最常使用或他人很少使用的詞呢？
第三、你同意〈太聰明〉成為「INFP型人格」的代表歌嗎？為什麼？

參考資料

[註1]陳綺貞《groupies吉他手》專輯介紹

[註2]還是會寂寞－歡樂色彩背後的淡淡傷感(MUST社團法人中華音樂著作權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