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於習慣,我們是否常耽溺於同一種觀點?翻來倒去都逃不出這攤死水的邊緣,以為升起的日光倒映在水面該是純正的白色,一塵不染。
1874年,莫內(Oscar-Claude Monet)在巴黎一場展覽中,展示了這幅《印象.日出》(Impression,soleil levant)畫作,開啟了19世紀印象派藝術運動。
任何物體,在自然中光、影和色彩的變化下,都會受到光源色和環境色(其他物體顏色)的影響,產生豐富、具有層次性的色彩,每個元素都是主角,一同構成這幅畫作。
做為求學階段長居法國,現在除了音樂還有繪畫興趣的Lisa,用莫內的畫作來形容她這次帶來的作品,乃至於筆者想像印象派畫作在她幾個生命重要經歷裡頭,都是多麼契合的事情。
「我喜歡畫畫,尤其喜歡襯托的感覺,比如想要凸顯白色,用其他不同的顏色去襯托白色都會產生不同意義上的白,對我來說音樂也是這樣,它的美感應該也要透過襯托來表現。」
她的本質其實如一張純白畫布,要她說是有種「潔癖」,隨著擁有各國語言、人類、政治學等背景,2002年從法國回到台灣發行首張專輯《More Lisa》,以獨特的聲線、帶著當時少見的雷鬼曲風引起關注,開啟了對華語流行音樂的理解與產出,接著因她厚實且特別的音樂基礎,在幕後工作期間,成為許多知名歌手如:陶喆、王力宏等世界巡迴演唱會時的御用和聲,近期也參與了周興哲、萬芳演唱會,甚至成為吳青峰《馬拉美的星期二》專輯中部分和聲編寫及配唱製作,這些就像是交錯重疊的色彩,在這張白布上揮出了既鮮豔又獨特的出采畫作,而最精彩的一筆想必是這張《漣漪效應》,與上一張在靜物樂團中發行的《橘子與蘋果》時隔13年,花了4年時間,揉合生命經驗、聲音特長及對音樂的特殊安排,讓專輯具有流水般的功能,在每位聽眾心中慢慢激盪起一層層漣漪。
將純白畫布攤開,一方一塵不染的純淨
Lisa之所以回到台灣發展,一部分受音樂人沈光遠的力邀,一部分順勢回到家鄉發展,因此從巴黎回來發行了首張專輯《More Lisa》,當中一首特別令筆者印象深刻的是翻唱歌曲〈堅固柔情〉,將原紅螞蟻合唱團主唱羅紘武於1989年出道的代表作品,做為進入台灣音樂產業的敲門磚,Lisa的聲音穿透力十足,不同於羅紘武在嘶吼中帶有稀許地哀愁,她反倒擁有更多的堅定與底氣進行爆發。除了身為紅螞蟻合唱團團長沈光遠的牽線支持外,拋到市場也獲得了不小的肯定。
曾經,她有很大的時機能站上舞台,只是有堵牆,讓她最終選擇走到舞台背後。當時的她以為只是自己不適應那樣的生活,導致無法面對舞台造成的恐懼…
.
隔上薄冰,水下躁動著
《漣漪效應》中有許多靜態畫面,所有聲響都像隔著冰面在水底躁動著,其中以「四季」為主題的四首歌(Pierrot、純粹、死火山、漫漫)在專輯裡穿插,它們在Lisa還未決定鋪排成一張專輯時便已出現,不管在流行音樂市場中選擇了各種實驗性音樂的大膽決定,還是做為一位長年擔任和聲工作者對聲音安排的敏銳,更不論這些作品找來合作的老師們都具華語流行的代表性,其實都壟上了Lisa一直以來保有距離感的個性。
〈純粹〉這首代表夏天的歌曲,混合了大量電子音樂元素,重複性地唱詞如同念佛經,不必在當下理解其意,反倒能聽到編曲者刻意透過扭曲、Auto-tune、模糊等效果處理,讓聲音曼妙地呈現在耳朵周圍,得以「純粹」地體驗當中的氛圍,也就是夏日所帶來的勃勃生機、生滅一瞬。
當然往回看歌詞,也正好扣合了「生滅輪迴」一主題。
「美麗一念之間出現 美麗一念之間消滅 美麗一念之間重建 美麗一念之間輪迴」
「純粹」在歌詞裡代表著「圓」,始於對某種事物似乎有既定運行道理的好奇,終於對一切萬物緣起緣滅的認知。所以在編曲中聽到熱情、躁動,卻不激進地如同〈Pierrot〉的Bridge般奪目,因為一個正走向物極必衰的高點,一個是頌揚百花齊放萬物復甦的起點。
不同於首張專輯中〈堅固柔情〉具有的強韌爆發力,這四首在2015年前就已完成的作品反倒符合Lisa的個性所劃出的距離感。
「我的音樂不那麼in your face,對我來說是出於禮貌,不是刻意要收斂。太強調歌手在舞台上的重要性,反倒縮小了其他樂手的分量,我覺得很可惜。」
不管是人聲或樂器,對Lisa來說兩者在舞台上的份量並重,然而二十多年前台灣的流行音樂市場延續著美國巨星文化,將歌手推到最前面,擁有既定形象及社會責任,這對她來說是件相當難適應的文化衝擊,當然也與她的個性大相逕庭。因此在她2002年發行完第一張專輯後,便走向了幕後,透過創作、參與世界巡迴演出、歌唱教學等,維繫與音樂圈及生活的連結。
.
我們與法國的距離-聊性格也聊音樂市場的轉變
針對文化差異的話題,在與Lisa細聊後才發現,難以適應的文化衝擊,其實和大家所認知的歐洲甚至是法國人的生活習慣與文化有著天壤之別,在與她分享筆者自己認為她的作品有很多平穩、安靜、純粹的感覺時,說道:「其實這和自己的成長背景有關係,歐洲人過去的歷史尤其到了二戰之後,需要面對戰爭的創傷、遺失殖民地、貴族倒台等政治事件,導致他們尤其是巴黎人,性格上都非常低調,不會在白天鋪張華麗,展示自己很富有。」雖然文化不一定會完全影響一個人的個性,但在與她交流及翻查她過去所決定的事情時,多少能感受到歐洲文化帶給她的影響不小。
同樣是四季系列的專輯歌〈Pierrot 我的憂傷來自於別人總希望我假裝不是我〉以輕快的曲調,詮釋擁抱內心孤獨那個「傻呼呼」的自己,猶如春日掃除死寂的冬夜,一步步對過去的自己敞開胸懷。
Pierrot(皮埃羅)來源自十八世紀義大利風行至全歐洲的即興喜劇commedia dell’art中的代表人物,其形象總穿著過短的褲子、過長的衣袖,看起來笨手笨腳的小丑樣子,然而透過製造滑稽,將自身痛苦轉化為觀眾笑聲的矛盾使命,成為了後來文學和藝術方面創作的另一個靈感泉源,他的濃妝背後其實掩藏的許多掙扎與無奈;看似詼諧的外表,內心實則包裹著痛苦與不安,成為了歐洲人寄託祕密的象徵人物。
然而透過Lisa的觀察與陳昭淵老師的筆鋒,藉由下雨和雨停過程,明白自己該擁抱熱愛冒險的赤子靈魂,重拾快樂的動力。這首承接歐洲文化中延伸較為沉重隱晦的象徵,卻將它搖身轉化為正向明快的作品,她不改變Pierrot的憂傷,而是理解了他的憂傷後,仍選擇擁抱他。
另外,Lisa在居於音樂產業幕後的期間,也看到了華語市場的轉變,十多年前出現的文青音樂人(如: Tizzy Bac、蘇打綠、娃娃魏如萱等),他們擁抱自己的個性,創作自己的歌,勇於表現自己和做自己的態度。她提到,自己隨著年歲增長,從前堅持的事情也漸漸變得不太重要,也漸漸不把「娛樂別人」這件事情看得如此嚴重,雖然過去有對從事音樂工作的「潔癖」,但她已能夠以喜歡音樂為前提,試著接受更多外圍的事情。
色彩間的交錯並列,記錄自己與一段流行音樂史
從音樂舞台的正面方向來看Lisa,會是件相當可惜的事情,在她目前的音樂生涯中,有大半時間是從舞台後方看向多如繁星的觀眾,而這個畫面,是從2005年,也就是首張專輯發行四年後開始的。
.
漣漪效應,蕩漾水花與波紋
當時已在環球音樂從事音樂工作數年的她,偶然因陶喆世界巡迴演唱會(Love Can就是愛你音樂驚奇之旅)的音樂總監需要聲線有些不同的和聲角色,入選後便正式開始了和聲工作。
隨後第二年(2006)王力宏也將開始他的第二次世界巡迴演唱會,便隨著前一場巡演告段落跟著音樂總監一起進入下一個團隊(包括蓋世英雄、MUSIC-MAN世界巡演),持續了多年。
當然,這當中也經由個人或團體名義發行過《綺想世界》(2007)、《橘子與蘋果》(靜物樂團,2009)兩張專輯,也因為做了〈哲學家〉這首歌給了范瑋琪,對她的事業產生了很大的影響。
這些水波不管激起的是波紋或水花,隨著她的腳步走過那段華語流行歌的風華時期,如此紛雜卻精采的時光,Lisa始終在一個令她感到舒適的距離,用雙眼、從旁輔助的身分經歷著。她說:「來台灣二十幾年了,很多時候我會用自己的方式去理解華語歌曲,比如透過電視節目,知道過去民歌時期是什麼樣子,因為這東西在過去那段時光一再被提出討論,勢必是大家共同的美好記憶。」
用自己的方式理解華語音樂,是她選擇在台灣漸漸冰釋水面後放進的第一滴水,它皺起的波紋推疊出許多不同風格的作品,當然也試著將自己的聲音稍微往前推了一些。
《漣漪效應》除了四首屬於「四季」的歌曲及〈存在〉之外,大多數的作品是Lisa在2019年決定開始做專輯時加入的,而〈怪物的自己〉是筆者在聽了數次專輯後深深被吸引的作品。
「牠住在我心底 醜陋美麗 都留下痕跡」
這首以「心理疾病」為主題的歌曲,重擊和一顆顆的效果音是引來焦慮緊張氛圍的源頭,如同內心怪物時而步步緊逼,又無所不在。而有趣的是,當中間有段在聽似怪物嘶吼聲結束後的一段空白時,卻又覺得空洞不安,最後得出了心魔始終來源於自己,你只要在對方即將吞噬一切前,扮演對抗、消耗他的角色,與他兩敗俱傷,最後握手相處即可。
.
不管生活在哪裡,都會面對同樣的事情
縱使在台灣發展,Lisa不選擇復刻那些華語經典歌曲,反倒更看見了台灣音樂市場上的多元性。
「其實流行音樂就像一道地道的料理,可以透過分析了解曲風背景,去追溯他們其實來源於很多不同的國家與文化。」
其實我們的音樂、語言受到過去許多國家的洗禮及影響,所以在台灣也能聽到很多國外文化一脈下來的音樂,像是台語音樂聽來像巴西的恰恰、來源自日本的那卡西文化保留在復古舞廳之中等。這些值得懷故的音樂近年來漸漸被復古浪潮拍上了岸,拾取的青年人覺得新奇,無意間搭起了新舊世代的連結。Lisa更提到:「現在很多值得懷故的東西,其實不是消失了,而是被資訊淹沒才找不到,導致你會覺得孤單,但很多情緒或想法對不同地方的人來說其實都是相似的,不管是法國人、美國人、台灣人的心情,其實脈絡是相同的,只是討論的事情不太一樣而已。」於是到了《漣漪效應》這張專輯,她仍不忘把來自法國的成長記憶、故事,放到作品當中,如同我們也總懷念小時候聽到的音樂。
〈不晚不早〉讓我們體會到法式浪漫的繾綣,獨具韻味和意境的香頌歌詞,做為專輯結尾也是Lisa為回應自己如何從當初,走到現在。放在專輯當中唯一一首純音樂歌曲〈川流不息〉之後,更具有洗滌心靈之後的輕鬆感,安穩而祥和。
「一切來得正好 不晚不早 謝謝你把我找到」
就像每一首歌經過生命,不管來自哪裡,都能引起不小漣漪。
成為一幀畫作,讓專輯在每個人心中顯影
Lisa回顧這四年為《漣漪效應》專輯傾注心力的過程,她承認自己去年一開始要準備宣傳時,想利用台灣樂迷理解音樂的方式來介紹專輯內容,結果失敗了,原來「放手」讓專輯顯影出自己的樣子才是最好方法。
「後來我喜歡自己不說,等對方說出自己想表達的感受,這樣就可以想像你的世界是什麼,勾起的記憶是什麼,這件事情才是真正的浪漫。」
.
日光俯照,水蒸氣無形成為每個人的樣子
《漣漪效應》不管在曲風、歌詞或編曲的擷選上都頗具用心,專輯主題「水」用來表述各曲之間有著密不可分的「流動性」,四首四季歌劃分水的三態,讓曲風具有銜接感,就像天氣往往影響情緒,春天擁抱萬物、夏天探詢存在、秋天思考關係、冬天試著留存記憶,而其他首歌則是透過故事將情緒具像化,像是從兩人漸漸走向一人思索自己的過程。音樂部分則透過VOCAL、和聲、編曲音效各自凸顯,如〈最長的冬眠〉以和聲為重,Lisa的聲音像是被包裹在音樂裡;〈死火山〉則重在陳君豪那亮眼大膽的編曲;〈盆栽〉則著重在詞意的表達。
憑藉Lisa對音樂的堅持與熱情,打磨出一個音樂空間,它並非強調故事細節,而是透過細微的聲響、充滿韻味的詞文,讓人用自己的方式感受,因為她提到:很多人的情感、愛、憤怒是很難被述說出來的,但很多製作人會下意識認為要表達憤怒就要加電吉他、怒吼,但縱使是在憤怒,很多時候可能只是沉默的憤怒、憤怒到講不出話,或是憤怒到悲傷,「音樂應該是個交流,而不是變得更孤立。」將全部留給聽眾,自行將故事帶入。
僅留兩首歌做為Lisa與女兒間的紀念,介紹一下〈大風吹〉
〈大風吹〉做為專輯中場,開始步入思索關係和自己的問題,開場坍縮的音效像是進入關係的冰點,接著圍繞在重複的猜疑與猶疑當中,讓人思考,維持站在鋼索的關係,是不是要在一次大風吹準備爭奪在對方心中地位時,選擇果斷離席?
全曲皆為Lisa女兒的聲音,兩人在疫情期間合力打造出這首歌曲,Lisa說:「其實這張專輯也是我與女兒的連結之一,平時兩人可能身在不同國家,但可以透過聽她喜歡的音樂去認識現在的她。」聽見女兒真心喜歡這首歌,也讓Lisa在這張專輯的波紋中,找到了有意義的事情。
我的音樂在你生命中造成了什麼漣漪?
印象派畫作參雜了許多屬於自己的想像,讓景色多了自由的可能;《漣漪效應》也是如此,透過詞曲編曲、配器、和聲、歌唱間的橋接,讓故事可以如水一般形塑成每個人腦海中的模樣。
她說:「我在幕後這麼久了,看過很多人在音樂圈中起伏,大紅大紫這件事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反而是希望喜歡我音樂的人,能因為我的作品在他的生活產生不同的影響。」
站在大舞台背後多年,Lisa看著所謂「大歌手們」的背影、看著他們和粉絲一起唱歌的樣子,這就是成功嗎?其實不管地位在哪,每個人都要面對屬於自己的課題,而對她來說走上音樂的道路始終不變,不管站在舞台或輔佐台上的人展現更精采的表演,希望用自己熱情,來回饋這個擁有繽紛音樂的世界。
靜物 Lisa Djaati
出道20年首次個人演唱會
「我的憂傷來自於別人總希望我假裝不是我」
🎤日期:2023/03/25 (六)
🎤時間:PM 20:00(19:00 開始進場)
🎤地點:Legacy Taipei
🎤票價:1,200(不對號全座席)
🎤售票網址:https://urli.ai/pOjUybQi
參考文章
探索更多來自 循聲入座 的內容
Subscribe to get the latest posts sent to your emai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