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的電台長成什麼樣子？是清晨都有一個聲音報著新聞，而你正好好地吃著早餐？還是工作時，聽著主持人的推薦歌，偷偷筆記下喜歡的音樂？還是到了晚上聽到住在彰化的小明call in到節目，為住在台北的小花a點一首歌，祝他考試順利？他說：「對我來說，『電台』不只是種載體，它更像種情意，透過聲音散布給遠方的陌生人，把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以一種微妙的形式拉近。」

智慧手機出現後的年輕人還聽廣播嗎？還是被Podcast取代了？

這問題拋給過去以聽廣播維生的人，似乎有些殘忍，但他認真地回答，說：「比起Podcast提前知道節目主題，電台就像冒險，你不知道它一定會有什麼樣的事情發生。」就像他的新專輯，風格廣泛，希望給不同背景的聽眾收聽，同時記錄下自己的故事。

「也許有天電台會消失，但我希望它能以某種方式被保存、被敘事、被記錄。」

睽違十年，在台灣饒舌圈內被許多人稱「老師」的音樂人－小人，暨首張受雙金(金曲、金音)入圍、獲獎肯定的專輯《小人國》後，找回音樂熱情，終於推出第二張專輯《歌佈靈的奇妙電台》。這張以「電台」訴說「人生」形式的作品，不僅包含既有的饒舌，更涵蓋了許多自己深受人生啟發的音樂，舉凡大樂隊、Funk、Synth Pop、R&B等樂風。過去從〈兇手不只一個〉，認識到小人擁有用饒舌針砭時事的功力後，第二張專輯走入生活，溫馨之餘，砲火卻依舊猛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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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金曲失之交臂的他，如今攜金曲陣容加持

2013年，小人推出首張專輯《小人國》，分別入圍當年第4屆金音和隔年第25屆金曲獎提名。在那個華語主流音樂仍環伺，金音正起飛鼓勵各種聲音的年代，他以一首〈兇手不只一個〉獲得極大關注，問鼎金曲新人獎，準備提早寫下台灣饒舌新人進入音樂最高殿堂的紀錄。可惜當年評審決選時，因提出「髒話入歌」會造成社會觀感不佳，最後翻盤把新人獎給了李榮浩。

「沒有得獎當然會有些落寞，但其實也蠻快讓自己站起來的，當時過沒多久就開始構想新專輯。只是沒想到做了兩三年卻沒有多少進度，也許是我給自己的要求過於急躁和理想化，反倒讓創作成為自己無精打采、失落，找不回初衷的壓力。」

金曲落榜後的前五年，他擔任大支和熊仔的專場嘉賓、上過大港開唱、擔任過金音獎頒獎人，也到美國紐約、布魯克林、華盛頓、巴爾的摩、加拿大、日本等國家演出，看到許多當地原生嘻哈音樂的表演者。而最終讓他轉變的，是在投身教育，當了大學老師之後。2018年小人受大支校長所薦，開始在大學的流行音樂系所任教。

「我一直想要當漫畫麻辣教師GTO那樣的角色，過去我在音樂上給自己太多枷鎖，反而因為要指導學生，必須重新歸零學習很多原先不認識的事物，認真投入他們的創作，是這些孩子喚起我的初衷、感動與勇氣。」

拋開音樂產業的爭名，回到學校成為知識分享者，這裡有的是對音樂的好奇、天馬行空和不怕失敗的嘗試，而透過教學，更整理了自己過去的產業知識與認知專業不足的地方，帶給小人音樂創作上的悸動。

曾經因未能得獎而氣餒，加上對社會現象的亟欲針砭，導致他失去對音樂的熱情，因為這些學生，讓他覺得「不一定要做很偉大的事情、成為很有知名度的人，而是真正享受在音樂裡，享受每一首歌投入的心情。」

這樣的心情，早已反映在他的新專輯中，聽聽這首〈三個入圍者〉。

「到底誰應該要拿這個獎」運用到很多新式饒舌，把節奏、咬字技巧提到上位，挑戰不同聲線的詮釋方式，在與新世代有所交流學習的過程中，依舊保留自我特色。歌詞以三人角度，仿擬不同人對獎項的渴望，前兩者盡顯對藝術的執著與背景的傲慢，名利爭奪之餘，卻見第三人泰然玩著音樂，反諷過去差點喪失初衷的自己，慶幸找回快樂的自己。

「我很高興在這張專輯裡面有跟那麼多樂手老師合作，也恭喜合作的老師入圍這一屆(34屆)金曲獎。」

受過教學洗禮，自然認識了許多過去未能接觸的樂器、編曲技巧和音樂人。相比十年前的《小人國》，小人更熟悉於混錄音編曲，在《歌佈靈的奇妙電台》中，用了許多真實樂器的編制，跳出饒舌框架。他說：「饒舌不會只有一種形式，所謂的流行饒舌在不同的時期會有不同的階段。因為具有包容性、在地化的特色，我希望在音樂的美、悲傷與喜悅中，融入我自己饒舌的專域，所以才會堅持納入不同的曲風。」

這也是在金曲失利後，小人能夠透過音樂教學，同時為自己的音樂尋根，也認識許多能一同共事的音樂朋友，來完成這張新專輯。包括入圍演奏類最佳作曲人獎的利惟庸，專輯中的〈血流成河〉、〈出來玩〉和〈路況報導〉都找他來參與吉他的編曲與演奏；入圍演奏類最佳作曲人獎和最佳演奏錄音專輯獎的盧思蒨，也在〈我們不結婚〉、〈我參加了我的喪禮〉擔當提琴手等。另外也會發現，專輯中許多歌特別在編曲處列了許多名單，代表著不管混錄編曲，甚至到母帶都是集眾人力量完成創作，如同靈魂透過聲響碰撞出完美的音樂水花，因此小人才說：「這張專輯有著很多人的心血，不僅體驗特殊，更學會如何在音樂合作中玩出自己所愛。」

也許金曲讓他錯失寫下饒舌新人先行者的稱號，卻在十年間找到玩音樂的真正意義，回到當初因那首〈死鴨子〉被評「髒話入歌，造成社會觀感不佳」，他回應：「我不認為說髒話這件事對我影響很大，畢竟那首歌並不是為了罵髒話，而是不去罵，角色的故事就不會出來。不論當時評審對此的觀點是什麼，我覺得只要讓這首歌有最好的方式呈現就會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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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與自我間的拉扯，是說故事的資本

小人對音樂編曲的積極與多元性，來源於過去接觸的音樂，如一開始因MC HotDog 而接觸饒舌；演唱上韻腳與聲線上的搭配，是學習美國饒舌歌手Eminem（阿姆）；後來愛上爵士hiphop，是啟發於蛋堡。當然也因為喜歡聽饒舌以外的歌，才讓作品有了更多可能，如：因Coldplay而愛上英搖結合電子，有了〈出來玩〉這首歌；因電影《La La Land》中的男女對唱，把音樂劇、大樂隊的形式放入專輯中，而有了〈我們不結婚〉。

這首歌因管絃樂編制而顯得龐大，邀請許多樂手老師參與，以歡快又有年代感的氛圍帶入。在過去，這看似和平美滿的結局，但卻被現在人的觀念攪局，成了這首歌衝突卻亮眼的關鍵。歌詞主旨反應了現代人不以婚姻為目標，但勇於相愛並共同生活的心仍存在，所以逃避不可恥，只是拒絕讓生活進入兩人的浪漫領域。

而對在音樂中「說故事」的堅持，也許來源於饒舌反應時事的原根性，但在小人的作品中，甚至會有如電影一般轉場、切換視角和旁白的敘事方式。從《小人國》中的〈成人童話〉、〈失物招領處〉等作品中，以「故事的開始」、「失物招領處訪客的OS」等標記敘事主體。到了《歌佈靈的奇妙電台》中的〈三個入圍者〉、〈我參加了我的喪禮〉等歌，也同樣用了相似方式區別。它讓故事有了延伸，也讓視角變得多元，使時事話題變得靈活且連貫。而這樣的靈活也體現在〈血流成河〉這首歌當中，它可說是〈兇手不只一個〉的延伸版，走入生活，但砲火卻依舊猛烈。

這首歌層次鮮明，引了James Brown的funk和靈魂樂，灑上自己擅長的饒舌，二段再加入The Doors的迷幻搖滾風格。最終讓各種嘶吼、瘋狂一次綻放開來，如同它的故事透過三則新聞連播，把各種觀眾的心魔勾了出來，展現群魔亂象，也扣合了血流成河只想作壁上觀的取巧心態。比起〈兇手不只一個〉環環相扣著加害、受害者，〈血流成河〉看似無害，卻道出人與人之間的冷漠與對立。

有著對社會亂象的鞭笞，自然也有自身對無妄的杞人憂天，於是有了對願望不切實際渴望的作品。

這首歌以民俗音樂風格納入嘻哈基底，加入了阿拉丁、中東的色彩，在台灣算是一個新穎且有趣的媒材。而小人自己在演唱、詞曲、編曲中也玩得相當盡興，他分享：「這首歌在創作初期，特別買了一本中東音樂節奏盛典，對裡面介紹的音樂、樂器都很陌生，經過整理內化，才順利編織出這樣特別的創作。」

但這首歌拆解對「願望」的有利性，以「願望實現了就不會想許別的了嗎」點醒那些貪婪無止盡的人們，願望達成總有一體兩面，一是對既得事物缺乏新鮮感，另一則是強加期盼反而適得其反，如小狗被棄養，牠就一定會想回到原本的家嗎？筆者很喜歡這種在詞語當中玩轉觀念的「有機分子」。要知道事事總是事與願違，願望只是白天做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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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輯記錄電台、多元曲風和自我延伸

「一個好的敘事，終究能夠召喚回這個時代的特色、色彩。因此《歌佈靈的奇妙電台》並非只是想重現某個時期的器材或技術，而是想像這是千年來就已經存在的東西，只是透過地表的裂縫把聲音傳達到了這個世界上。」

《歌佈靈的奇妙電台》除了用「電台」包裹著多元曲風和為記憶留聲外，在面對小我及大時代的落差命題上，也展示了它的無限包容性，某種程度上，小人的企圖心仍相當大，想透過專輯訴說的故事相當深厚。在嚴謹、一環扣一環的曲序當中，把「小我」的一生放進了專輯，處理著對世間的無厘頭、關係難題和生命道路；同時也把「大時代」透過各曲風，並扣準社會時事描述，如：1980年代的CITY POP、迪斯可，行之有年的靈魂、爵士、搖滾等，像將它們從地下再次挖出、復興。

而歌佈靈為同名「哥布林」，來源於各種遊戲裡面都是很常出現的一種妖精、小怪，在歐洲傳說故事裡面會出現的一種海精。與小人這個名字接近，看似弱小，但變種後會成為強大的存在，而音樂中的強大便是希望「自己是散步歌曲的精靈」，成為小人自我的延伸。

奇妙則引自小人最愛的動漫之一《JOJO的奇妙冒險》，小人的音樂可能不是市場上最流行的嘻哈，卻能在奇葩、奇妙中，玩出讓人眼前一亮的音樂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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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不再偏離行程，那有何意義？

過去我們仰賴廣播給予行車最即時的路況，「現代導航」功能引導著你「少走彎路」、「多留意路況」。專輯中的最後一首歌〈偏離行程 重新規劃路線〉靈感來自小人父親車上的導航系統，因走著導航從未規劃的路線，而不斷喊著「偏離行程重新規劃路線」，就像每個人的故事，不是計劃般順遂。我們的生活來自各種飄忽不定，卻都向人生終點前進，希望透過這張不到45分鐘的專輯時間，給予一點人生回顧， 讓愉悅或悲傷時有個依靠的所在，成為電台中那個不厭其煩聽著來電者訴苦的主持人，用聲音溫暖安穩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