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涓滴時光,尋得維持笑容與家人的理由-專訪王彙筑 談三專《滴滴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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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彙筑習慣藏,包括這個笑臉符號。

它藏在王彙筑的簽名中;藏在第二張專輯《FAC:E》的名字上;也藏在了第三張《滴滴答答》的實體專輯裡。那是她以為只有自己知道,卻藏不住地被粉絲理解的標記。

「從剛認識你,到看你表演都見到你總是掛著笑容耶。」筆者問,最近一次看到她,是在政大金旋音樂節的華山草坪上,表演時正下著傾盆大雨,卻仍不忘給台下撐傘、穿雨衣看演出的樂迷笑容與關心。

因為我不想要沉重,有一部分可能也是壓抑吧?」彙筑說,回想那次藏著緊張的她,第一次唱專輯裡的新歌。「就是不覺得需要影響到別人。

雨天、流淚、時間、散落,收攏起來成為狀聲詞,執起這個談到自己、創作和關係都離不開的「家人」,不管在《FAC:E》或《滴滴答答》都是。王彙筑自陳,過去並不想把祂點出名出來,但參加自己多次演出的粉絲也許知道。「有次我媽推著祂到現場看我在嘉義的演出。不確定他們(粉絲)知不知道,但就不想主動講這件事。

採訪過程彙筑笑容依舊,但聊到家人還是難免流露出一絲複雜的心緒。這時,她稍微打斷了筆者,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不過這件事不用寫沒關係…因為我自己也還沒準備好要怎麼講。

訪完三天後,彙筑在社群平台上終於好好把那段曾閉口不談的故事說了出來,也許這就是《滴滴答答》想告訴她的一些話。

Indie pop和Folk依舊是王彙筑作品中不可或缺的音樂元素,但這次第三張專輯《滴滴答答》則選擇和多位製作、編曲人合作,延伸再造流行、電子音樂風格等作品,形成一張描述生活辛苦卻仍願意帶著笑容前行的台語專輯。


王彙筑的音樂生涯從雙十年華前起步,進到金曲殿堂入圍最佳新人僅三年有餘。然而直到離開經紀公司,獨自在業內摸索、獨立製作後才明白,音樂並非生活的全部。

後來在整理專輯裡面的文字,才發現都在講時間跟命運帶給我的不安。」彙筑說,「原來自己這麼希望找到一個歸屬感。

專輯中最後有了樣子與完成的作品-〈16-3〉是王彙筑藏了嘉義老家地址的歌名。「但後來離開這個地方了。」語氣中沒有過多情緒,說是這兩三年才發生的事。那段日子家裡經歷了許多,因此用台語加一則故事的方式慢慢完成專輯。但〈16-3〉卻藏在其他語言裡,穿梭在電話按鍵聲及充斥各種拉往回憶的聲響中,並以具前進感的beat默默鼓勵著自己。

It’s all fine
Never mind
This is life

沒有特別想用哪個語言唱,只是將與家人習慣對話的語言拿來創作,對話之中也穿插著其他語言。這是許多人問彙筑為何會唱台語時,必定會回答的問題。同樣身在語言交替使用的世代,求學時就從嘉義北漂,慢慢脫離了台語對話的環境,但成為創作者後的她,還是希望將這個語言傳遞給聽眾,於是推著她的作品風格往更多元面向發展。這也是彙筑在這張專輯拉著不少製作、編曲人參與的原因,透過更專業的角度,試圖讓音樂觸角伸向不同收聽族群。「像第一首就很電、很潮,2-CHI就是幫阿跨面做整張專輯的製作人,不過在那之前就認識他了。」做為專輯開場,確實感到耳目一新。

會不會覺得太沉重?」彙筑詢問筆者對專輯的看法,自己則給了「蠻愉悅」的答覆,畢竟在聽了〈為了不讓媽媽傷心〉、〈Mom’s Tattoo〉嘴角都會忍不住上揚,更何況到了末尾〈高麗菜粥〉的溫暖,與〈輕輕仔飛〉情緒飛昂,很難把它歸類為沉重。但後來才知道,原來彙筑在編排曲序時會特別把情緒稍微沉的作品,用下一首歌重新洗牌,再特別用最後一首歌拉回暖收。「我希望聽完後是帶給大家力量的!」她說。

但事實是,歌詞有很大部分藏著真正生活的磨難,「(作品)看起來大部分是和媽媽互動,但其實是因為跟父親的關係。」從上張專輯《FAC:E》,不管是〈Totoro〉或是最近一首單曲〈愛究竟會是什麼顏色〉說的都是父親。「因為我爸長年生病,家裡需要與我媽共同面對許多問題。發現30歲左右就開始要面對自己已經長成了要比爸媽還要強大、需要陪伴他們的人。」因此,在專輯中可以見到希望媽媽在照顧爸爸之餘,也能多在意自己、過好自己生活的歌。

世界無你想的遐爾䆀
唯一的方向
是現在佮未來 莫閣留戀

Tattoo(刺青)在專輯中明示在〈Mom’s Tattoo〉,暗示則在〈為了不讓媽媽傷心〉中,刻意用長袖藏起刺青,似乎代表著不被認可的夢想,夾在母女之間某種程度成為疙瘩。但其實那也是母親曾經的熱情,只是結了婚,將人生重心轉移到小孩身上,使原先的夢想被迫排除在人生清單外。而這樣的遺憾拿捏不好,就會把這些夢想加諸在孩子身上或希望孩子別碰這不切實際的夢想。因此〈為了不讓媽媽傷心〉歌詞不斷重複「為了不讓媽媽傷心我要一輩子穿 長袖」是對母親的包容,也是種抗議,告訴她人生是自己的,「拜託你家己食好穿好」。而在〈Mom’s Tattoo〉則重複用”Mom’s Tattoo at the age of 55”鼓勵她老來還是能繼續逐夢「重新閣再來 活予精彩」

30歲以後的王彙筑,除了成為能陪伴、鼓勵家人的存在外,其實也特別能感受到時間的流逝,並在〈你沓沓仔講 我斟酌聽〉裡相當生動且具體地形容。

時間 並無親像跤踏車 慢慢仔踏
眠床邊的甜言蜜語早就坱埃

創作上自己是沒什麼變。」她說,「但在心態轉換上,好像應該要更相對成熟地面對一個生命的狀態,可是我反而感到些微的焦慮。」彙筑坦言,那是對自己創作的焦慮,她說這幾年相對任性地做不少作品,也在思考是否還能繼續義無反顧地燒錢做專輯。「雖然大家都說什麼時候都可以發作品,可在人生上,時間和年紀就是會影響創作這件事情。我還是喜歡創作,但會分很多時間去做幕後工作。」雖然在技術和尋求共同完成計劃的夥伴上已相對厚實且堅強,但仍要面對不得不沉潛、踏實有收入的生活。對彙筑來說,保持生活,才能繼續做一些相對任性的事。

而在執行創作上,她更懂得想方設法做出符合自己想像的作品。


聊創作的過程,能明顯感受到王彙筑對自己的作品細節瞭若指掌。相比上張《FAC:E》邀請Everydaze擔任音樂製作統籌,《滴滴答答》則回到自己身上做主導,並邀請獨立樂團清醒夢主唱、守夜人吉他手蔡佳穎共同擔任。

和佳穎合作是〈Drippling〉這首歌,一開始是因為臺灣原創流行音樂大獎。當時這首歌只是Demo,因為要表演就請她當吉他手。」彙筑回憶道:「後來才發現其實跟她的美感蠻接近的,所以這首歌要進製作流程時,就邀請她一起完成了。

兩人臉上都習慣掛著笑容,與共同合作的這首歌有著情緒落差,可也因為這樣的落差,才能在面對遺憾時還能聽到搶耳的吉他不斷拉著自己清醒。「明顯能感受到她很喜歡音樂,我也常因為這樣被她感染,跟她練團的時候很快樂!

和佳穎的專輯製作模式比較像是為作品再加分,因為這次她帶來的作品大部分早有了明確想像,設定好每首歌的主軸再去尋找適合的製作、編曲人參與。比如與〈Drippling〉同樣充滿band sound的〈愛著較慘死〉。「和〈Drippling〉一樣,是我自己這三年來很喜歡的音樂風格,大概從上一張和Everydaze合作時,就學到蠻多這類型的音樂製作方式,一直希望自己可以把它做出來。」於是就用邊寫、邊編,並慢慢加入細節的方式有機地完成這首歌。

另外也有先定位好pop folk的音樂風格,寫好Demo、編好吉他後,找來和Everydaze同樣是好友,也曾一起做過〈山一直都在〉的Thomas莊鈞智,來共同完成〈虎豹母〉。

這次專輯希望把自己這幾年來的經驗和成果放進來。」彙筑說,也算是把這幾年經歷好好交代給樂迷,不過她也坦言,因為上一張專輯同樣入圍獎項,受到不小注目,導致製作前期壓力很大。「一開始還在想,要不然就不做了,畢竟Everydaze才入圍製作人,會覺得自己要怎麼做出一張我自己喜歡又被肯定的作品?」她總說,自己是個沒有自信的人,有時需要依賴一些外界的鼓勵,內心拉扯了許久。「但後來想想算了,反正我 Demo 都寫完了,就把它做完就好,不想那麼多了。

她知道,有些時候是命運要她完成這件作品,用音樂把這階段的人生紀錄下來。

有機會的話,我是很想傳達我自己的故事,但這些故事好像很多時候不是能夠很輕易地講完…」彙筑還是想把自己看到、發生的事情寫進歌裡,卻又不希望主導聽眾個人情感詮釋,「一些情緒重的感受我自己覺得沒必要給聽眾,另一方面是我也不喜歡讓人覺得在討拍,畢竟這也是我消化困境的一個過程」在走入泥沼前,她適時開啟了保護機制。某種程度上,這種「處在矛盾的情緒中仍奮力向上」正是對抗命運的積極表現。

《滴滴答答》中有三首歌詞寫了不少「命運」,除了〈虎豹母〉外,正好是首尾呼應的〈對佗位去〉和〈輕輕仔飛〉,不過前者歌詞寫著「看是命運 𤆬對佗位去」,顯然仍聽從命運安排,但到了〈輕輕仔飛〉時卻帶著接受與輕盈的心,玩味地唱著「命運注好勢好勢 摻著淡薄仔笑詼」

這首歌常常也在告訴自己,哭完後還是要繼續面對生活,既然被安排要遇到這件事情,那我就接受這個狀態,沒有要沉下去,我要飛起來!」彙筑說,而促使她「飛起來」的關鍵幕後則請到獨立音樂人、前唐貓鼓手/主唱高真幫忙。「這首歌我也有先設定好reference,是Ryan Beatty的《Calico》。這張專輯雖然情緒很重,可聽完卻覺得被療癒,所以我們就往這個方向走,讓它有行進感卻又不能離開Folk,而擅長做這樣音樂的,我就想到了高真。」 

王彙筑知道命運的不可逆,於是把期待放在接下來有機會遇到不一樣的事情上。回過頭才明白,她的笑容除了隱藏著內心的壓抑與灰暗,其實也正溫柔等待一次機會,抗擊那份命運。於是滴答的時間換來的不只是眼淚、雨天與情緒低落,而是保持前進的證明。


以狀聲詞紀錄與家人點滴的《滴滴答答》展現了王彙筑高度創作主導性,從以往「任性」做自己音樂到反應現實焦慮與嘗試以多樣音樂風格觸及更多客群等現況,這張專輯可以明顯看到創作者盡力平衡生活與理想的影子。

「發行到現在,有沒有給妳一些新的啟示?」專訪最後,筆者問了彙筑一個開放式的問題。她思索片刻,回答還在接受創作當下的艱難與考驗。

現在只要有騎車30分鐘的路,我就會把《滴滴答答》開來聽,因為它剛好也是30分鐘。中間也反覆回想這首歌怎麼了?為什麼會有這個故事?每次聽同一首歌可能都有不一樣的回憶跑出來。」彙筑說,就和不少創作人相同,她也支持「作者已死」的創作概念,作品發出後自己也成了聽眾,每次有困難去聽歌時都能感受到作品想和她再多說些話,如同家人的苦口婆心,偶而成為良藥,也是在回憶過去相處時光時,中間帶著酸梅的蜜糖。

「可以往前進了嗎?」筆者在心中默問她。

彙筑依舊保持那道笑容,繼續溫暖發聲,然後在躊躇與信心交錯下往前邁著下一步。

采郁

采郁

熱愛文字帶來的悸動,
與它平行的是報之以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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