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白品鍵
四月底 Voco Novo 爵諾歌手就發了這張全部都是原創歌曲的新專輯,之前沒想到他們竟然端出了一首台語歌當主打歌,實在非常驚喜。臺灣的阿卡貝拉多半以華語跟英語為主,方言的部分,拜歐開合唱團所賜,原住民歌曲相當顯眼。另外在政府的推動下,也常常有客家歌曲的曝光,反而是台語歌曲真的很少,也許我聽得太少了,很少有令我印象深刻的。
我喜歡聽歌,當然也會聽旋律跟和聲,但身為中文系的書生,看到原創歌曲一定是歌詞本位出發,所以以下聊聊我對於歌詞的一些想法。
〈古早古早〉這首歌,VocoNovo 演出時多半會說他們在哪裡聽到了一個故事,但我喜歡單純就歌詞來看(也就是排除掉歌詞之外的資訊來源),去看創作者所要傳達的東西。
大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有個孩子在海邊想著遠方的母親,每日看著船,等著信,孤單的等了十幾年。歌詞的主詞「我」感覺有轉換過,但不甚明確,從阿媽、阿公,到思念媽媽的囡仔,再到現在「寫新的歌」「佇咧遮」的我。這些「我」可以是同一個人,也可以是三代人的故事。
我在學校的創作課有幾個單元講歌詞,簡單把歌詞分為三種樣貌。第一種也是最常見、最有感染力的一種,就是「講故事」類型。用歌詞講故事原本也就不用講清楚,往往取個可以渲染情感的片段就可以了。女高音宥穎這首〈古早古早〉便是這樣的典型。時間拉得很長,但實際上也就一個海邊的場景,用時間的跨度來表現人情。
古早古早
〈Goza Goza 古早古早〉
佇彼个遠遠的所在
海的彼爿有我思念的媽媽
認真要說的話,思念媽媽然後每天期待去看船的的孩子那段,是最有渲染力,最有表現潛能的,我會覺得應該集中火力在這段情感。末段「有新的故事,寫新的歌」,反而削弱了前一段的情感力度。不過如此一來那種綿延不斷的,穿越時間的向前走的精神就不見了。也許創作者就不想要如我所說的這麼煽情,其實也是一種不錯的策略。
除了「講故事」之外,我認為歌詞的另外兩種樣貌是「說想法」跟「完成歌曲的美」。VocoNovo 這張專輯通通都有了。宥穎在專輯裡還有一首原創歌曲〈花〉,是這張專輯我最喜歡的歌曲。他們在當時的創作專輯發表會(2023/9/28)上有提到,貌似這首歌的背後也有個故事,就我所看到的,肯定是屬於「說想法」這一型。
蜿蜒的根盤出生命
〈Blossom 花〉
強壯而柔軟地織成樹蔭
一片一片串成旋律
〈花〉所陳述的,其實就是歌詞的第一句,算是一首歌詠「生命」的歌曲。生命——也就是花——可以向下蜿蜒成根,也可以向上開展,猶如「漂浮的島嶼」。生命有不同的樣貌,個體的生命有鮮豔與枯黃,生長與死去,會遇到擁抱與分離,開心與哀愁(晴天與雷雨)。但眾多的生命彼此連結,便能綿延不斷,連結起來「一片一片串成旋律」。有了旋律,「我們唱」就是一個非常漂亮的雙關,音樂人唱歌是歌詠生命,但生命的存在本身也是歌唱。「長成森林」、「積成湖泊」真是個漂亮的結尾,從一片花瓣、一朵花,變成了某種偉大而浩瀚的存在。
這首歌曲裡沒有具體的角色人物,「我們」可以指歌手自己,更泛指所有的生命。〈花〉就是一個想法的展現,而且展現美不勝收。
生命在生老病死之間彼此傳遞、連結,從而綿延地穿過時間,使短暫的生命得以永恆,是這張專輯的整體創作概念,在有篇幅的中文歌詞中都有出現。〈古早古早〉有,〈花〉有,在〈等風〉中也有。「講故事」與「說想法」是可以併陳的,〈等風〉兩種都有,「風」肯定是一個隱喻,可能跟死亡有關。「呼吸的寂靜」、「安靜面對失去」等,似乎有個人被風吹走了。最後「等風吹起,你在那裡」暗示自己將透過風與回憶、失去的人相聚。
〈等風〉的歌詞不論是「講故事」還是「說想法」都有些模糊,有更多東西是直接表現在音樂裡的。這整張專輯《古早古早》有很多沒歌詞的歌曲,都是如此,歌詞說一半,甚至不說,剩下的要自己感受。
還有一種歌詞本身是無法獨立存在的,必須依附於音樂,或依附於其他表現方式,而唱詞的存在是為了完整歌曲的美感呈現。可能是某種語言詞彙的散落,因為本身不具有獨立的意義,因此也可以是虛擬的語言。
我大約是去年開始梳理歌詞的類型,沒想到 隔年VocoNovo 一張專輯裡三種類型都有了。〈On High〉這首歌有一句男高音從頭貫穿到尾,既非吟唱,也非有意義的唱詞,但透過不同音節的念唱,形成了與女中音的聲音互動,從而完整了音樂的美感。
另外,我初聽〈山〉這首歌時,直覺以為這首歌是舞思愛所填的原民語歌詞,但演唱會時才表示那是類似但不存在的語言,表現了對山、海的歌頌。如此一來,這首歌其實也是同樣的類型,只是我覺得既然有想要表現的意念,沒有具體的歌詞多少有些可惜。
最後多說一些題外話。人聲與其他音樂形式相比,最大的優勢我認為就是可以透過歌詞表現更多東西。音樂與文學各有各的限制,音樂要求表現,肯定會遇到「聲音」本身物理性質的限制;文學要求表現,則會遇到「語言」的限制。說得有些玄了,簡單說明的話,就是樂器有音域的限制(人聲也是),而有些意義或美感是無法透過語言詞彙來表現的,那就是語言的限制。
人的思想是自由的,是無限的,因此音樂無法表現的,可以透過文學來彌補,反之亦然。藝術的存在就是為了成就那無限的可能,所以才會如此繽紛。
我始終認為「詩歌」是人類藝術最重要的成分,阿卡貝拉就是一種最純粹的詩歌。它未必是最有表現力的,但卻可以是最自由的,因為這是我們與生俱來的樂器,且文學總是可以參與其中。
.Voco Novo 爵諾歌手《古早古早》獲第35屆傳藝金曲獎多項入圍:
★最佳跨界音樂專輯獎
★最佳作詞獎 / 李宥穎∕花 Blossom
★最佳演唱獎
★最佳錄音獎 / 徐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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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由國立臺灣大學中文系博士 / 中文系教授 白品鍵博士 授權提供
責任編輯: 采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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