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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底,音樂最後還是包容對吧?-專訪鳳小岳 談首專 《柒》

2009年,一部當年紅極一時的國片《艋舺》殺青,隔年春節正式上映後颳起一陣旋風,直至現在也為許多人津津樂道。

電影鏡頭中有一幕,飾演主角志龍的鳳小岳,在太子幫五人被送到山上練武的一處工寮中刷著吉他,彈著那首〈The Love Affair That Never Happened〉。他說那是高中玩樂團時,和朋友一起做的,全團演奏的版本後來封存在他的Myspace上從未面世過。15年後,他站在Legacy Taipei舞台上,辦了首場個人專場,再次彈起了這首歌…

對我來說很有紀念價值,以後應該還會繼續演這首歌。」那是鳳小岳追逐音樂夢的起點。不過21歲時的他因為《艋舺》爆紅後,從此走上了另一條為人所熟知的演員職業。直到去年(2023)35歲,終於發行了他的首張專輯《柒》,更在今年金曲獎入圍了最佳新人、最佳作詞人和最佳專輯製作人獎,真正達成了影視歌三棲的藝人。

沒想到公布入圍當下,他正在做發聲練習,老婆Jessie(同時是經紀人)在另一邊替他既緊張又興奮。「邊發聲的時候,就聽到他們在實況轉播喊著。但我覺得不行!現在才走到(音階)而已,還要走到欸!」問及堅持原因,他說從去年開始表演之後,發現做音樂除了需要熱情外,技巧也很重要,需要努力提升自己。

就是邊學邊做嘛!越做越喜歡之後會發現,創作有它很自由的時候,但也需要有紀律的時候。」他眼神有光,像極了初入社會的新人,但說出口的話卻道盡他的歷練豐腴。那麼,下一個問題就會顯得有些鋒利:「為什麼到了35歲才決定發第一張專輯?」


演戲十數載,《女朋友。男朋友》、《小時代》、《華燈初上》等,這幾年叫好又叫座的戲劇不少,但自己興趣所愛的音樂作品卻屈指可數。鳳小岳說其實《柒》這張專輯,收錄了十幾年來拍片過程中寫的歌,不管哪首其實都有著自己最初的草稿,大概在最近三年左右才再找老師一首首討論和修正,慢慢兜了起來。

其實自己當時帶著非常開放的心態,決定進入到一個我之前有點害怕的產業。」大概在他20歲左右,其實就已經有人來找他做專輯,只就是這一點害怕,讓他現在才開始做音樂。之後回想,當時正值華語流行音樂黃金期尾段,主流音樂風格趨於一致,自己的作品可能很快就被環境給吞沒。不過那時的他,也摸不清自己想要什麼,該怎麼表達。

我發現有一塊東西,自己太過保護它,也許是因為太驕傲,所以一直沒去做(音樂)這件事情。」可他很明確知道自己不希望完完全全做一張流行音樂作品。後來發現,其實是在找那個「同時能做自己,又能跟這個世界溝通的方式」,是什麼?他很難解釋,也很難有人能懂。

做創作的人,大家都會覺得自己心裡好像比較明白一件什麼事情、比別人明白某一件事情,那就是我的執著跟我的創作。」鳳小岳說。其實許多人在從事創作時,不管最後有沒有成功、名利等附加價值,目的都在探索自己跟這個社會、這個世界的關係。

所以當他聽到有人回饋他的作品是「能夠跟整個環境同時產生共鳴的情況下,又能說出自己想說的話」時,他高興壞了!果然透過音樂,有人開始懂那種感受。不在華語金曲年代發歌,反而感謝著現在的音樂時代。多虧這個時代可以花比較多時間去找自己,不會因為年紀到了就一定要去結婚、生子,完成社會普遍對自己的期許。現在能夠打轉的時間長了一點,可以活出內心想過的生活。

但過了而立之年的他,還是會感到時光正催促著他去抓住每七年一次的機會。《柒》這張專輯,就是在訴說他目前人生每七年都會發生足以讓他重生的機會。7歲被送到少林寺習武、14歲開始學了吉他、21歲拍了電影《艋舺》、28歲迎來寶貝兒子,35歲他決定拾起所熱愛的音樂。

這是一個很好重新來過的機會不是嗎?我不知道人生有幾個這樣的機會,也或許天天有這樣的機會想要重新來過。你只要趕上一些事情的節奏,就可以去做些不同的事情吧?」專輯就是在這樣的心情下開始推進,他說再不去做的話,自己就會開始後悔了。


過去年代流行曲風較為限縮,如今樂迷願意接受的風格漸廣,但也更趨於待在同溫層形成聚落。可如今不少音樂人為因應單曲時代,縱使是專輯,也會選擇做出多元曲風來讓大眾各取所需。但鳳小岳首張專輯《柒》卻劍走偏鋒,反倒推出風格一致的華語專輯,讓製作人韓立康說:「這是一張風格一致,帶有濃厚亞洲風味的另類搖滾專輯。」

這和他自小所聽所愛的音樂有關,希望在首專強烈灌注自己喜歡的風格。於是在專訪中才時不時說:「感謝老師們包容了我所有的任性。」不管是身為創作者的執著,或是初次走入音樂生產流程,再再都令他感到所有人給的包容和關懷是多麼盛大。

要釐清鳳小岳的音樂風格,需要追朔到他13歲時所浸淫的環境。他表示因為自己是混血兒,從小吸收的資訊中,有很大部分來自西方文化。但因為家住在一間小農舍,沒有電視,沒有過多與外界聯繫的管道,唯一能強烈刺激他的東西就是音樂了。「那時家中除了幾張錄音帶外,能吸引我的就是廣播。要聽廣播還不容易耶!還要換到AM去而且常常有很多雜訊,有些時段還會有些莫名的音樂節目…

不過因為父親的關係,鳳小岳過去聽最多的是BBC電臺(英國廣播公司電台),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傳奇DJ John Peel的節目。祂自1967年開始,直至2004年去世,期間挖掘了不少從60~80年代誕生的經典大團。

Len Trievnor/Getty Images

而鳳小岳也從中「提早」聽了很多搖滾、龐克等音樂。「我記得第一次聽到ColdPlay的〈Yellow〉就是在祂的節目中,那時我才小二、小三,但要到大概到了我小六後,身邊的人才開始聽到。」因為這段機緣,他開始喜歡The Beatles、David Bowie、Smashing Pumpkin等樂團的歌,為之後學吉他,成為和玩樂團朋友搭起話題的基礎。這些音樂被很自然地輸出,讓之後看見他的韓立康收繳在專輯當中。

Martyn Goodacre/Getty Images

這時我突然問他「〈南瓜超人〉這名字該不會是因為Smashing Pumpkin的關係吧?」Pumpkin?南瓜?鳳小岳愣了一下,才說「『南瓜超人』是我之前第一個LINE名字,確實可能因為Smashing Pumpkin影響深到我直覺取這名字。

這是請詞人李格弟幫忙寫的第一首歌,取名過程也很有趣。當時李格弟和鳳小岳互加LINE後,「喔?你叫南瓜超人喔?」她哈哈大笑,說「那就來寫一首〈南瓜超人〉吧!」鳳小岳印象深刻,這首飽含著他對生命的期許,縱使被現實重擊,也相信它會越來越美好。這是李格弟送給他的第一份禮物。

而要說在他周身怎麼突然出現這麼多願意幫助他的音樂前輩,關鍵在認識了陳建騏。但還得要從認識娃娃魏如萱開始說起。兩人在一次娃娃的小巨蛋演唱會中認識,彼此約定將來要一起寫歌。後來正式合作在2019年的小花計畫,他們共同創作了〈很難很難〉。當時娃娃父親剛走,寫了相較沉重的歌詞,未想到了鳳小岳手裡卻譜了輕鬆的曲調,舒緩了整首歌的氣息。後來陳建騏加入並收尾,兩人也因此結下了緣。

於是陳建騏就像鳳小岳的音樂貴人,為他牽起了一條條人脈。他很慎重地介紹了李格弟給他認識,也在眾多介紹的音樂圈朋友中,他與同為吉他手出身的韓立康產生了音樂上的共鳴。鳳小岳興奮地和我們分享「他和我喜歡的樂團一樣!所以常常在他工作室裡,我只要烙一下某團的吉他,他都能立刻知道。」互使眼色,「原來你有練這首!」、「對啊!我有練!」談到音樂的鳳小岳,像是回到過去玩團時光,兩眼有光地分享著細節。他說專輯製作過程也拉了自己一些高中、大學認識的玩團朋友,例如最近回到草東的鼓手鳥人,幫他打了〈帽子裡的惡魔〉、〈心想飛去哪〉的鼓…「還好有那段日子,還好有音樂。

但過去羽毛漸豐的他,選擇大鳥不飛,如今可能沒了少不更事的衝勁,卻有著一鳴驚人的資本。十數年的影視與人生經驗回饋給他的,是明確知道自己要什麼、不要什麼,而製作過程中,韓立康也給了他這句至理名言:「音樂到最後是包容。」要他在執著於創作的同時,懂得信任、學會配合,並要包容、鼓勵著夥伴。

〈如果我能永遠醒在你的世界〉MV劇照

他們一起做得最早的作品〈浴室裡的歌〉,起初做了六、七分鐘的版本,是韓立康跟著他試了非常多的鼓,一起在錄音室鏖戰到三四點,只為了想要用真音產生重複性有枷鎖的感覺,營造想要往前走,卻又有股力量不斷往後拉的艱難感。弦樂像冰冷的風、歌詞在嘲諷自己的懦弱,但這些都只有自己知道,如同生活的一部分沒辦法跟任何人說。

若不是韓立康帶著他試著樂器,後來李格弟陪他邊錄音邊修改歌詞,這首歌的枷鎖可能到現在還是剪不斷、理還亂的狀態吧?


一個人的稜角不容易被磨潤,但時間可以,愛也可以。進入創作世界後的鳳小岳,一直在尋找自洽又能與環境共處的方式。而在這張專輯中,透露著浪漫的他、自由的他,以及執意要留下紀念的他。

在這過程中,李格弟看他最透徹。短則和鳳小岳聊一次天後,就為他寫下了〈南瓜超人〉;長則像〈帽子裡的惡魔〉,來回討論了好幾次,終於把那些看似不具體的東西好好落實。

當時我寫的版本真的不好,讓這首歌原本可能是灰色的,但她(李格弟)寫完瞬間就變成金黃色了!」這首歌也讓李格弟入圍了今年金曲最佳作詞人獎。她把內心裡那個調皮搗蛋的孩子喚作「笨蛋少年」,一語道破那些被社會框架所束縛,不能生氣、嫉妒也要憋在心底不快樂的人。「但人就是有這些情緒在呀!」鳳小岳原稿中的那隻惡魔,化身為布袋戲裡的黑白郎君說著「別人的失敗就是我的快樂!」正恣意在內心搞破壞。你還不趕快把他放出來嗎?

「創作過程真的有太多雜訊、雜質、令人討厭的事情,但在創作裡可以找到自己想要傳達的事情。這些東西透過老師寫出來了。我很感謝她。」

而這些音樂,也從側面慢慢建立起鳳小岳內心世界的輪廓,一個既自由又浪漫,可當中又有幾件他絕不肯放過想要永遠保留在作品中的故事。

他突然提到大家總是問他最喜歡看什麼電影。於是自問自答地說:「我喜歡愛爾蘭的電影,因為他們的文學非常的慘,都是悲劇但又非常幽默。」他表示自己最喜歡的導演是馬丁·麥多納(Martin McDonagh),他的作品不管是〈意外〉、〈伊尼舍林的女妖〉、〈瘋狗綁票令〉、〈殺手沒有假期〉等,裡面的故事都很淒慘,慘到最後只能笑了。

「我覺得人生就是在慘的時候,想辦法看到它幽默的地方,才有辦法繼續走下去。」

所以對於浪漫,他特別推崇另一位愛爾蘭作家王爾德曾說過的話:「除了性之外,所有的事情都是性感的。」眼裡看出去的世界都能引起你內心的波瀾,所有事情都是感受,才讓〈Soaking in Divine〉這首寫給妻子的歌變得如此超脫實際,進入神性;但在〈當演唱會結束時〉中,卻又這麼實際地用棉花糖來代表浪漫。

我特別的欣賞這樣子活著的狀態,這樣可以找到一個你和現實能夠互動的關係。」於是他談起另一首歌〈如果我能永遠醒在你的世界〉:「我要的不是買醉,而是在喝醉時,比較能夠嚐到我心底最私密的那股浪漫的感覺,有點直男、飄撇(瀟灑)一點的情感。

這時腦中突然想起那個熟悉的大人物:「就像伍佰一樣嗎?」

對!他就是這領域的大神!他最會寫這樣的歌!」話語中鳳小岳又拋出了多首伍佰浪漫到不行的歌,還分享了當時做《成功之路搖滾歌劇》時,他第一首cover的歌就是《夢的河流》中的〈路〉。他說:「很多人說看不懂伍佰老師在劇裡在說什麼,但是我一下子就搞懂了。他要用音樂唱出人間的苦寂,但又以一種很浪漫的心態來看這整件活著的過程。

鳳小岳和伍佰相見恨晚,聊著彼此有著非常多共鳴的地方。於是我又問他:「有人說〈風車〉聽起來很像伍佰,你是在那段時間聽了他大量的歌嗎?」

可能是這樣,這首歌其實也寫了很久、很早就寫了。」毫不忌諱地說著對伍佰的崇拜之情。他更興奮和我說這首歌如何請到「伍佰大神」寫詞的:「我是到了《成功之路》最後,才問老師願不願意幫我寫一首歌台語歌的。

伍佰當時問他「你為什麼要唱台語歌?」鳳小岳想了下,回他:「我想用一首台語歌紀念我舅舅。」那個身份是外省人,曾在眷村中長大,台語講得非常好的舅舅,曾影響著他的生命歷程,所以特別想唱一首台語歌。而這張專輯同樣被他「任性」地用來紀念親人名義收入的歌還有〈從今以後你自由了〉,紀念遠在英國威爾斯的姑姑。

這首歌的吉他我20歲時就已經寫好了。」在專輯製作即將進入尾聲,韓立康覺得專輯中應該要有一首很直拳搖滾的歌時,他立刻想到的歌曲。這時的鳳小岳,已能在音樂製作和歌詞上先行做出純熟的決定,飽含對親人的思念,以及對歌曲製作的熟稔,這首歌的內容最為打動人心。它談得不只是向至親之人道別,還寫了如何在已結束的關係中找到解脫。

你的出現 容許奇蹟的實現
走出了絕望的邊界
期待我們下次見面
我已還願

〈從今以後你自由了〉

行筆至此,自由一詞躍然紙上,專輯當中談了有太多的自由,他的自由也包含著如〈風車〉般瀟灑的浪漫,也包括〈從今以後你自由了〉、〈如果我能永遠醒在你的世界〉、〈浴室裡的歌〉這幾首歌最後唱著的解脫。

我希望歌可以越唱越昇華,現在的世界真的太多負能量了!太多的焦慮、太多的不安和嫉妒。我不想要被這些東西困住,因為我知道我是一個快樂的人,那麼我要記得我是一個快樂的人,所以自由這東西一定是我的一部分。」那個曾因害怕不願用音樂說話的徬徨少年,從此學會了包容,為華語樂壇埋下了一顆自由的種子。他知道音樂到最後是包容,所以盡情地「任性」,但還給眾人的不羈,卻擁有無比充沛的能量。


當年21歲的他,為了繳在英國讀書的學費,特地在假期時回台灣拍戲賺錢,幸運碰上了《艋舺》,帶他走上星途道路。「我很感謝演戲,它為我建立了很好做音樂的起點,在這個所有人都急需被關注的年代裡,我所建立的戲劇作品可以讓我的音樂很快讓大家聽到。」雖然是音樂圈中的新人,但他過往所累積的努力都涓滴在心中,「這些年來我一直沒有找到一個能夠駕馭我自己的方式來把音樂這件事情做好,這幾年準備好要來做了,而且是用不急躁、很確定知道自己要什麼的方式。

《柒》這張專輯放到他二十歲時絕不會有這種模樣,音樂更有可能石沉大海;縱使放到了現在有了它純熟的樣子,卻仍在單曲時代逆風而行。但唯有不同的是,這個充滿浪漫、自由的另類搖滾專輯,在這個時代被看見了,就看它最終能帶著鳳小岳去向哪。但他說:「光是入圍這件事情就深深提醒了我,其實任何事情隨時都可以重新開始。

說到底,音樂到頭來還是包容,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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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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